"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最新作品合集:夏花烬 作者: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 流落在巴黎春天的念(1) 1   156   流落在巴黎春天的念 ◎陈焕文   2006年3月,春天,我去法国。   在巨大的波音767机舱里,位置在最中间。近十二小时的飞行,一路上却没有感到任何疲倦和不适。一直是醒了睡,睡了醒,偶尔在醒的间隙看DVD或者翻看座位后面的手册,本来没有期许,也就看一看翻一翻便罢。喜欢一种时光很久了,在那样的一段时间里,没有需求,没有期许,没有爱恨,有的只是不遗余力的浪费和度过。那时刻,突然觉得自己看不见周围的乘客,自己存在于天与地之间,获得最为真实和虚空的感觉。   也许出于这样的原因,我至今从未对在旅途上的时间感觉到厌烦过,当有所厌烦的时候,人便不能算在旅途上。旅途需要人的安静、淡漠、耐心、恒心、敏锐、支撑力、平和,以及对美的感恩。而且因着自己对于美的感恩,便不会计较时地的适宜与否,只会发现处处时时都是足以令自己全身而入去欣赏和慨叹的美。所以,一旦人能够具备旅途要求人的条件,那么自他出发的那一刻开始,便可使享受来自于世间以及时间的静好与优美。有所抵达的地方,只是可供自己小憩的小镇、小街、小楼、小屋、小房间或者一张小床,床边有一本小小的早已烂熟于心的旧书,周遭有着古老的曲调歌谣。在此便可以停留,便可以更加舒展开身心,看月圆花好,听松涛泉流。   所以当飞机伴随着巨大轰鸣声降落在戴高乐机场时,我亦不过觉得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古镇,它曾在几百年前托梦召唤过我,来了,便为一段念想和缘提供了契机。   住在塞纳河岸上的饭店。屋子果真小,一如许多这样国外的旅店。拉开窗子,可以走到阳台上,端一杯红茶,看塞纳河的夜景或者白天活动的人们,觉得都是百般闲适。有一些时候,会有一种幻觉,会觉得周围响起了随意而又精致的钢琴声和提琴声,可以给自己的场景配乐。   我一直起伏无常,但又一直觉得自己规律明显且有条不紊。就算当某一个场景和影像击入心底时,我总会觉得有十几秒钟的静默,也许会是几秒,或者几十秒,然后就有了那样随意、精致,看起来漫不经心的钢琴声合着提琴声响起。   有时候端详自己甚为喜爱的某只有花纹的瓷杯,看着看着,也会觉得花纹飞舞,自己震惊而欣喜得无法呼吸动弹。于是只能不由自主地继续手中的摩挲,力求能把握和感触每一个细节。这样的一种力场,常常令我自己无法抽身而退。打断的时候,自己只能像一个犯错后被阿姨发现的孩子,低着头心里忐忑,眼神质疑且充满猜测。   曾经也在一个风景优美、气息清幽的古镇坐过小船,听着撑船的艄公唱地方的小调,只感觉碧绿的河水悠悠流过,几百年、几千年,那里丝毫没有变化更迭。那样一种气味和微小的感觉,也许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也同样有人纪念。这便是一种莫大的永恒感。永恒感伴随着的,必定是因古老而生的镇定和哀伤,时光将眼睛一睁一闭时的优雅和轻轻一声怨叹,风吹过河水时的心动和荡漾开来的安静,女人们走过石阶小巷安好的脚步声和心中携带着的期盼与挂念。   橘黄色灯光照耀下的塞纳河,仍旧缓缓流淌,将定格的灯光倒影,打成一波波摆动轻摇。突然想听一听这条河携带的永恒感里,是否有那些惊人相似的镇定哀伤、优雅怨叹。它的故事无法被人听完,且我相信就算它在不停地讲述,也会慢慢变成自言自语和自我的怀想与回忆,一如所有倾诉的人一般。 流落在巴黎春天的念(2) 一直以来喜欢的季节都是冬季,因为我认为只有在冬季,才有可能让一座城市冷静下来。下楼走上巴黎的街道时,才觉得这里的春天也足以抵达冬天所具有的一些品质和因素。安静,凉爽,舒适,慵懒,淡定,优雅。踏过行人稀少的倾斜街道时,甚至让我想起自己幼年踏过家乡庭院中大雪时的感觉。   进入两家不同的面包店,发生交谈,亦已把这些事写下不少次,每一次都会因此而欣喜。有些事,是我们一直反复念叨、记忆、呈现、表达的,并且每次都乐此不疲,这些事的本身便像一扇窗,轻轻推开,便能看见自己从前的样貌和心境。我也时常猜想,是否在天地外的某个地方,会有一个容纳许多楼房的小镇,楼房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窗,用以承载人间的纪念和遗忘。承载纪念的窗,有时还能带着人推动时的余温;承载遗忘的窗,悄然而没有悲伤,静静地为着一些人和一些事留存挂念并且守口如瓶。   犹记得的,还有夜晚在倾斜街道上无尽的行走。平时就是喜爱行走的人,步伐飞快坚定,即使在任何一条有行人的路上,自己往往都是突显一般地快出一些。只有快,才能避免因为缺少耐心和机会而产生的焦躁和困顿。只有快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更为直接、并且接近目标的不安的心。   安心时的行走会忘却时间,感到如同旅行一样的细致和对事物的留恋珍惜。巴黎的夜晚,少有热闹繁华歌舞升平,他们存在的夜生活非常集中并且与世隔绝,另一个世界灯红酒绿煞是纵情,一道红磨坊的门即可关闭全世界的喧嚣,或者关闭另一个世界的疯狂开怀。   那个时候,因*人的*,夜晚的人更加稀少。有人叮嘱并且建议我不要在晚上出门,以防出现安全问题。但就是在很多的时候,我把生死、安全以及任何相关的东西看得极为清淡。   我一直坚信,对待生死能够镇定泰然的人,必定情感有着极大的缺失与不甘,贪恋过头却每每都是遭遇挫败。这样的人本身是个巨大的伤口和悲剧,他苍老、灰暗、无望、淡定地看着这个世界,把这世界上的一切挨个抚摸,面无表情地面朝月光,坐在夜晚黑暗的海滩上,听见真相一般的海浪声、风声、礁石的呜咽声,赤脚、单衣、双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蜷腿蹲坐、倒地昏睡,醒来时看见星河。   也会有可能是一些极为稀少的,对生活没有任何遗憾,享尽百般风华,而又能穿越物质迷幻抵达内心,随时随地抽身而退浅尝辄止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华丽的一袭袍,翻转身来,虱子和任何衣物上的都无不同,却也甘心用自己的盛大繁华去承载和携带。生命即使缺少的是虱子,也算是残缺。那样稀少的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可以真正地告知自己,生是一场过程,和死亡一样,是构成盛大时空全部的一段过程。   很多时候,便因知道自己的不甘和伤口,而无所畏惧。无畏的时候,多半也是安静并且停顿的时候。所以一路倾斜地行进,是一阵来自天地之间的和风,是走过一棵一棵法国梧桐的鞋底轻吻道路的柔声,是一路上抬头看天低头浅笑的转折点,是又见橘黄灯光和静默河水的转角。   衣服穿得不多,又觉到冷。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相机,拍夜色的时候突然没电自动关闭了,屏幕骤然变黑的一瞬间,我似把持到了一种诡异隐忍的美感。也便放弃了拍摄,决定回旅馆之后,站在干净的阳台上再拍塞纳河的夜景。摸出好时巧克力,这小小珍品拥有水滴一般的形状和甜美醇香的味道,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的眼泪。所以时常猜想它的发明者Hershey一定是一个优雅、细腻、精明且品位不凡的男人。 流落在巴黎春天的念(3) 想起来自己在写作、阅读、看花、旅行、上网等等许多时刻,都有它的陪伴,一直到在巴黎的春天,行走在夜晚倾斜的街道上时,贴心而坚贞,不娇气,随时随地可以出现,被任意放置、携带。   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了,来时的自己在转弯处一律左转,便知道一路向前并且右转便可以回到安身的酒店。就像生命里的很多周折,都是按照往常的习惯走出来的,但是太多的时候,累了,停歇了,却忘记了自己的习惯究竟是什么,然后就忘了回家的路,蹲在街角,双手捂住脸落下眼泪。   幼年时候迎着风雪和伙伴一起进行的飞奔,伴随着欢笑声,可以在记忆中留下很深的印象。很小的时候,可以穿着笨重温暖的棉袄,在家里的大铁门旁边和亲友家里的小朋友做游戏、放焰火,无忧无虑百般静好。可以从冬天春节里家门前的泥泞或者冻结的小路一路小跑,跑过哪一条小街,跑进哪一个弄堂。最后哈着白气,在万家灯火之中的夜里,看见一扇和家里一模一样的大红铁门。小伙伴的欢呼声和追打声顷刻间消失,留在印象中的最后一幅画面,就是小小的自己与一扇寓意深远的门的对峙。   在巴黎的那个春天里,经过无数扇门。家都是安在街边,一扇门的隔绝,就是两个人之间无法猜度的世界。我不知自己是否会在几千公里几万公里之外的某处,找到一扇和家门一模一样的门,推开之后,日光照耀,我自己虔诚忠贞,审视自己的天地和过往。表情能够自然地镇静下来,因为所见皆是旧事,这扇门就藏在心里,某天的某个时刻,在世界上的一个角落被发现,“吱呀”一声推开,可以听见有人唤我的名字。   从巴黎圣母院门前的巴黎中心计程标志,到香街凯旋门车流微风,从埃菲尔铁塔下来,到凡尔赛宫金碧辉煌,一直到卢浮宫的世界珍奇。有将近两天的时间,自己一直跟随导游游览,乘坐宽敞的客车。那是属于游览的时光,没有自己的安排和空间,却可以跟着人群看遍世间珍奇,以使有的人获得对同事朋友炫耀的资本,这世上原来真的是有得必有失,始终平衡如一。   在圣母院里,走过一排排长木椅时,放慢了脚步。不是举行仪式的时候,木椅上空无一人,偶尔有过去的金发碧眼的游客,坐下来一会儿便也离开。我抚摸了最后一排木椅的脊背,能感觉得到人们的虔诚和祈愿。他们笃信天上的神明,以此安排自己所有的幸福、渊源、苦痛、希望、遗憾,却同时因着强烈的信仰,而永远充实且不会无望。因为这世上总有他们的寄托,当所有现实都背叛了他们,还有一个永恒存在的神明,在遥远的天际微笑,告诉他们悄悄话。有人说过,什么也不信的人,不会有幸福。信和疑的边缘,多半是人一路崎岖走来的沿溪小路,与幸福无关,与获得有关。木椅旁边不远就是供人悔过的地方,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那里,是小屋还是密室,甚至洞穴?经过的时候,看得见有人在虔诚悔过,他们相信他们的最高信仰可以原谅他们的罪。我迅速离开,一个人直面罪过和需要宽容的时候,无关的人不应该存在于他们的世界之中。   珍奇宝物,甚至包括一些举世闻名的*,都被一一看过。盛大而多彩的视觉冲击之后,知道自己来到巴黎,并不是为了看到它们。该有留存的也都留存,有所纪念和定格,走的时候亦可以不带走一丝遗憾和眷恋。   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夜晚,站在阳台上很久。突然心中有无限的落寞和难过,因知道自己不久就要离开,离开的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地方。佛不会在一棵树下居住三日,因为那样便会有了感情和牵挂。拍了许多夜色,看见塞纳河流淌时的顺从与优雅,便能觉到有关恩泽、福祉的美感。   打开电脑处理了一些文本和图片便关机,收拾行装,整理要带走的东西。拉杆箱上有机场托运的记号纸条,不忍撕去。突然又赤脚跑到阳台上,顿了几秒钟回屋,拉上窗帘。洗澡、吃夜宵、刷牙、短暂阅读、写一张给服务员的致谢纸条。最后在柔软舒服的床上,看着看不懂的法语频道不知不觉中睡着。   梦里又见到极其复杂的一幅幅画面,电影一般地过场。天与地之间的荒芜寂寥、小镇小街、花好月圆、古老歌调、有纹路的白瓷杯、微风绿河、艄公和石板路、灯光、大雪、倾斜道路、夜色中的大海、大风声和礁石、织锦、艳丽的鲜花、农庄男人、新年时的家门、长长的旧木椅、优美的唱诗、悔过者的眼泪、安身的旅馆小屋、日光……它们与巴黎的春天是有关联的,植根发芽生长蔓延,蔓延到我一直携带的记忆和挂念之中。   自然醒来时,只不过是清晨六点多钟。   傍晚的戴高乐机场,飞向罗马的航班。起飞之后,竟发现那儿的落日也惊为天人,舷窗外的云朵和黯淡的蓝天,依旧被无所不能的日光照亮,橘黄色,感觉得到的温暖、静默。   巨大的轰隆声中也能很快睡去。突然忘记自己究竟身在哪里,去往何处。突然看见自己的念想,像万千美妙绝伦的蝴蝶,成群翩飞,云影下的山谷百转千回,春花烂漫。可以触摸得到芬芳的泥土。转身告别,不再留一丝遗憾。    海 变(1) ◎陈晨   海 雾   沿海城市的小酒馆。70年代的披头士乐队,颜色怪异的松子酒,还有风味纯正的越南菜是它的招牌。没有中央舞池,酒馆中央有一方池水,里面种养着泰国睡莲。颜色青红,在夜晚散发着诱惑的香味。   酒馆准时在凌晨打烊,若是淡季,打烊的时间可能会更早。姚夕利用空闲的假期时间在这里做服务生。每天的工作仅仅是擦桌子给客人点菜而已,酒馆客人稀少,所以工作并不繁重。加上有个华裔丈夫的老板娘很喜欢老实却卖力的姚夕,所以,总能得到些其他的好处,例如可以拿走一些做糕点剩下来的上好的坚果。尽管都是些小东西,但对于一直胆小有些懦弱的姚夕来说,就像是盛大的恩赐。   “他都在这里坐了几天了……”姚夕坐在柜台前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翻弄着柜台上的菜单。她看到靠窗坐的那个男生,有些过长的头发略微遮住了眼睛,他的眼神没有方向,像是笼罩着日出前的层层海雾。但那虚无缥缈中,又透着如同在海面上骤然浮现的光束般的锐利。   “奇怪的眼神。”姚夕不由得嘟囔了一句。男生不由得回了回头,姚夕猛然感觉他听到了她的话。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   “你过来。”轻柔但清晰的声音从靠窗的位置传来。   “我?”姚夕略显慌张地指了指自己。   “对,你。”   姚夕放下手中的菜单,朝那个靠窗的位置走过去。男生一直朝着窗外。姚夕走到他身边,他推了推半掩着的窗户,对她说:“你说,哪里有可以看到大海的房间?”   “房间?你是要租旅店吗?”   “嗯。要看得见大海。”   隐夜云   找了临海的旅社都被告知客满,而高级酒店的临海房间又贵得吓人。男生和姚夕无奈地走在环海公路上。   “什么嘛,平常这些棉被发霉的旅馆都应该是没有客人才对啊。”姚夕小声地唠叨着,男生并没有搭话,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姚夕前面走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云像蘸了浓稠的墨水一样沉甸甸地粘在暗色的天穹上。   “知道吗,夜晚海上的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什么啊?”   “隐夜云。”   “隐夜云?”姚夕小声念叨着。姚夕看着那些隐匿在黑暗中的云朵,月光从云朵里面投射出来,映衬出云朵的轮廓,像一个模糊的幻境。姚夕有些微微的晕眩。   “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个临海的房间。”   潮 汐   “……是小夕回来了么?”虚弱而略显颤抖的声音从最里面的房间传出。   “嗯,奶奶,是我。”女生小心地朝房间里面探了探头,然后拽了拽男生的手。   “厨房里还有些剩菜,饿的话自己热一下。”   “嗯,好的,奶奶,我回房休息了哈。”姚夕轻轻地拉开房门,快速把男生推了进去。然后试探性地和奶奶寒暄了几句,便轻轻地舒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打开昏黄的台灯,男生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姚夕的房间。单人床上的席子有些发亮,显然是用了好长的时间。一条薄薄的花饰陈旧的毛毯。木头写字台也略显破旧,上面堆放着大摞教科书和几本贴着图书馆标签的小说。只是墙壁上贴着过气明星的大照片。显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生的房间。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猛然间,大片大片的深蓝向他袭来。伴随着拂面而来的风,他看到了海。   气氛刚开始有些尴尬,一向胆小不善言语的姚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冒失地把一个陌生的男生领回家来,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一向太为别人考虑,最终,常常忽略自己。不过,姚夕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被考虑的价值。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 变(2) “你……为什么到这个小城市来?”想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不太合常理的话。   “看一个朋友。”声音出奇的平静。   “看朋友?”   “嗯,我以前的一个好朋友。最近他家里出了些事。”   “什么事啊?”猛然想起这样可能触及别人的隐私,于是又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   “能以后再说吗?”声音停顿,男生背过姚夕,看着不远处的大海。   姚夕躺在床上,男生在地板上打了地铺。一盏生了锈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咸湿的海风不断更替着房间里潮湿的空气。   姚夕刚有些睡意,就听到了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声音。   “你一直和你奶奶生活吗?”   姚夕缓缓地半睁开眼睛。在模糊的灯光中,她看到了男生微微地缩着身子背朝她斜躺在地板上。时间滞留,世界寂静得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容器之中。她听到男生的呼吸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释然。   “爸爸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和别的女人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妈妈在我刚满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奶奶说,她是去找爸爸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过。”   “嗯?”男生声音低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都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妈妈根本不会再回来。奶奶说,和爸爸出走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情人,或许,那是爸爸唯一爱着的女人。我的出生就好像是一个累赘。我不埋怨任何人。”   海洋在每天,或者每时每刻,都经历着变更。海水涨落。海底的生物体浮游更替。日出时会涨潮,海洋底部强大的内力推动地球另一边的海水朝光明的这一半涌来,冲刷掉黑夜带来的污浊。日落时海水在黑暗中退去,在沙滩上留下贝壳和死去生物的尸体。   潮汐更替,潮起潮落。任何生物都在冥冥中处于被控制中,即使是我们也不例外。世界被巨大的谎言所覆盖着。   “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我不相信。”   海 光   贫乏空洞的生活似乎有了些许的波澜。从北方来的高大英俊的男生意外地闯入了姚夕的生活。白天,男孩帮着姚夕在小酒馆里打些零工,面相好的男生总能得到老板娘和客人们的喜爱。看着老板娘给男生添加了午餐的菜色,姚夕笑着说:“咱们的待遇还真的不一样。”男生也笑,眉角微微上扬,只是眼神依旧平静,不像是海,像是沉睡的湖。   带着男生回房间休息也一直没有被年迈的奶奶发现。这又怎么可能会被奶奶发现呢,她的眼睛在十多年前就哭瞎了。   这原本突兀的一切渐渐变得自然。只是,姚夕始终不知道男生的名字。姚夕不问,男生也不说。他们之间的称呼从以前有些拘谨的“喂”、“那个”,到了现在略显亲切的“伙计”、“嘿”。   男生似乎也从来没有去找过他这次来要见的朋友。只是,在回家的环海公路上,在深夜打烊的酒馆里,在种着泰国睡莲的池水前,在被海风浸透的潮湿小房间里,男生断断续续的诉说,终于连成了一个不太真实的故事。   他朋友的爸爸是个再婚男人,混账无用,还是个酒鬼。他妈妈很漂亮,是个很本分的女人。但他爸爸总是怀疑他妈妈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一点点小的举动都会猜忌半天。有的时候喝醉酒,还会莫名其妙地打他妈妈。他妈妈老实得可怜,从来不敢反抗。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谁知,变本加厉,他爸爸甚至把他妈妈绑起来,一天不给她吃喝。他是住校生,根本无法知晓和处理这一切。直到被邻居发现,才救出他妈妈。他爸爸对他妈妈拳打脚踢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贱女人!你们都是贱女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 变(3) “为什么不离婚呢?这样的混账男人。”   “也试过。可我朋友说,他爸爸后来被检查出来有精神病,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离婚有些困难。所以,离婚就这样被搁浅了。”   “我觉得你在说故事,这不真实。”   “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不真实的?”   姚夕看着窗外模糊的海,突然答不上话来。   “你知道Grotta Azzurra吗?”男生问。姚夕摇摇头。   “Grotta Azzurra,就是蓝洞。是离意大利卡布里岛不远的一个天然洞穴。入口仅一米,水深二十二米的洞内,会因太阳光而反射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蓝色光。几乎所有的入洞者都会被这诡异的前所未见的蓝光所折服。”   这世界上真实的东西,都带给我们恐慌。虚假向来显得安全。而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往往看不清一切。知道吗,人在昏迷的时候,其实是有意识的。就好像从上空俯视,看到自己的身躯,犯了错误的充满罪恶的躯壳。   海 啸   人处于梦境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意识的。只不过这意识很轻,很虚,仿佛赤脚走在大山之间的缝隙,渴望走出去,就是一片明亮广阔的海域。   姚夕似乎只有在梦境里才能看到那个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孔,她微笑,她悲伤,她所有的表情都那么清晰,仿佛可以伸出手去触摸。姚夕在梦里对着那个面孔说:“你还会回来吗……你还会要我吗?”只不过,当话一说出口,阳光便袭进房间,梦境消失。姚夕摸了摸已经湿了一大片的枕头,但她不愿相信那是泪。   在姚夕八岁的时候,这个城市曾遭遇一场不大不小的海啸。遥远的海域产生的地震波,波及姚夕所处的城市。海浪像是血盆大口,想把所有的生物都吞噬到海里。海浪甚至打在姚夕房间的窗户上。整个城市里充斥着被洗刷被掠夺的巨大浪声。姚夕尖叫着冲到奶奶的房间,紧紧地抱着奶奶,苍白的双唇不住地颤抖。   而奶奶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她像是预知到了这一切,她闭着双眼,微微地抚摸着姚夕的头,嘴里念叨着经文:“一切有为法……一切有为法……”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不断向前行驶。起先每隔两分钟,姚夕和男生就可以看到一次海。随着看到海的时间越来越短,巴士抵达了山顶目的地。   “啊哈,这里是看海的最佳位置了。”姚夕跳下车,爬到一个小山坡上。男生紧跟其后。   “好像离日落的时间还早一些。”男生抬起手看了看表。   “遗憾了,都没有带相机。”姚夕有些无奈地摆摆手。   还没等姚夕定下神来,天气在瞬间就出现了变化。远处的海域出现了雷鸣,乌云迅速向他们头顶的天空袭来。下车时透着光亮的天空在瞬间如同遭遇了世界末日一样变得深邃,变得漆黑。风速越来越快,娇小的姚夕有些站不稳。   “怎么办……巴士已经下山了。这里好像没有避雨的地方!”姚夕带着哭腔朝男生喊着。   而男生却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你看,远处的那片海……”轻柔的声音夹杂着海浪声灌入姚夕的耳朵。   姚夕定下神来,朝远处望去。漆白的闪电从云层向海面劈去。狂风在海面上翻腾,形成隐秘的旋涡。暴雨像铅块一样在遥远的海域落下。而这片海,却依然平静。不久,光明从世界的另一端涌来。头顶上的天空恢复了原来的光亮。   “哎……真的像神遇一样。”姚夕呆呆地望着眼前已经恢复平静的大海。   “嗯,我们遭遇了神灵。”   在站牌下等下山的巴士的时候,那个还没有结局的故事又重新被提起。   “后来……你朋友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吗?”   “没有。”   “没有?”   “他妈妈把他爸爸杀了,在他爸爸身上捅了十多刀。他爸爸是在熟睡的时候被他妈妈杀害的,所以,没有任何感觉。”   “他妈妈……”姚夕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妈妈被判了二十年。刚入狱不久,就在监狱里吞碎玻璃自杀了。仿佛无论什么方式都不是解脱。”   平 息   这之间的种种,姚夕后来想起来都不是那么的真实。   三个月后,她收到了男生寄来的快递。上面寄信人署名周海。应该就是他的名字。里面有一张照片和一张旧报纸。照片上的蓝光绚烂得不真实。照片的背面,是清晰的铅笔字迹。   这是Grotta Azzurra。我想告诉你的所有的真实。   姚夕又打开那张已经发黄的旧报纸,翻到第二版社会新闻。依旧清晰的大号宋体黑字:某女深夜杀夫,狂剁十余刀令其毙命。新闻下面还附着法院开庭的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姚夕依然可以看得出被铐着手铐的女子惨白的笑容。她像是得到了解脱。还有背后当事人的家属,那个瘦弱男孩的眼睛里弥漫着海雾。   那天晚上,周海在黑暗中起身,轻轻地走到窗户前,看了看依旧深蓝的大海,还有天空时隐时现的隐夜云。躺在床上的姚夕依然在熟睡当中,没有察觉到这场毫无生息的离别。他轻轻地走到姚夕的床前,埋下头,幽幽地对着姚夕说:“其实,是我杀害了爸爸,妈妈替我顶了罪。”声音就像远处的海浪一样轻柔,一样自然,姚夕没有任何的察觉。   姚夕同样没有察觉的是,在她熟睡中男生在掩门而去的那一刻,迅速平息下来的世界。   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夏花烬(1) ◎林培源   一   这个夏天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们迷失在路途的尽头。遥远的路途,眼之所及皆为颓败的颜色。狗尾巴草贴满了低矮的残垣。暖风吹过,飒飒作响。   颜柯说,想要一场旅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没有人认识,能够赤着脚在旅馆的地板上走路,可以和不同肤色不同脸孔的人闲聊,不用担心良好的形象在别人面前败坏。   她找出一张地图,指尖在经纬线之间滑动,最终停在北纬31°。   —— 一个看得见樱花的地方。   颜柯打电话给顾飞:“我们去看樱花吧。”   “樱花?”在停顿了片刻之后,顾飞说,“你等我一下。”   午后,很热,白晃晃的阳光把路面照得刺眼。路边的树上栖息的知了拼了命叫嚣。工行的ATM机前只有顾飞一个人在东张西望。自动门前的保安盯着他看了好久,确定顾飞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巡逻。   顾飞的脑海里浮现起北海道、富士山、名古屋等一切想得起来的日本地名,一边查看银行卡里的余额,然后差点儿瘫软在地。   取款机的屏幕显示:余额元。   连坐一趟飞机的钱都不够。   顾飞打回电话,颜柯说:“知道什么地方了没有?”   顾飞说:“我……我钱不够。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富士山的樱花要四月份开……”   “谁说去日本看樱花了?猪头。”   “啊?!那是……”   “去武汉啦,富士山在北纬36°,两个地方差得远呢。”   —— 一场莫名其妙的旅途就从一个错误的地点开始。   在南方阳光灼热的夏季,任何的出行都要考虑气温以及安全问题。在思考良久,并且否定了写在便笺纸上的几个所谓“夏季旅游最佳去处”后,颜柯说:“要不我们去南京吧。”   “南京?”顾飞再一次受到惊吓。一天内连续两次,颜柯挑战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为什么去南京而不去厦门或者云南?”   “因为南京离我们这儿最远呀。旅行就要去远的地方嘛。”   “……”   这是放假前的一段插曲,顾飞没想到最后变成了暑假的主旋律。并且在夏末演奏起了半喜半忧的曲调。   二   我们所谓的旅行,充满了逐渐膨胀的欣慰。旅行的意义,是放逐一颗疲惫的心,逃离某些无法绕道而行的欲念。   想象两个人,牵手,在黄昏或者清晨,走过被环卫工人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大马路上,四周是陌生的面孔。行人像鱼一样游过城市巨大的玻璃缸。   浮云在你目之所及的地方停留片刻,然后渐行渐远。   颜柯向来如此天马行空。一段时间她听五月天和陈绮贞合唱的《 私奔到月球 》,时常幻想嫦娥奔月的情形,并且极富想象力地问顾飞:“你说要是嫦娥和猪八戒一起奔月,那该是多么滑稽的一幕呀。”   顾飞每次都被她超乎寻常的想象力惊得肠胃不适。   顾飞说:“那我们就私奔到南京吧。回头我改编一下歌词唱给你听。”   策划许久的出行,终于在学期接近尾声的时候拉开浩浩荡荡的序幕。   深圳的天空被烈日和稀少的浮云所填补。顾飞在百度上搜索“南京简介”的时候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网页上显示的“南京,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一”,把他的虚汗都给吓出来了。   吃午饭的时候,顾飞拉着颜柯的手说:“你确定要去南京?千真万确不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啦,旅行当然去远的地方。不然哪叫旅行?”   “那叫什么?”   “呃……出游。”   “两者没有区别吧,你可要考虑清楚。我不想在那里中暑身亡。”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夏花烬(2) 说完顾飞脑海里就浮现起一幅他头晕恶心四肢瘫软,然后被送上急救车的情景。   在颜柯接二连三的诸如“你不去我就跟你分手”以及“你不去老娘一个人去”的威胁下,顾飞终于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颜柯乘胜摸了摸顾飞的头:“小飞飞,乖哦。”然后开腔唱起了颜柯版的《 听妈妈的话 》。   “呃……”   为了这次旅行,颜柯和顾飞开始了“计划经济”,连续吃了三顿泡面加香肠之后,顾飞实在忍无可忍了,他问颜柯:“你是不是想让我变成排骨?”   “你本来就很排骨呀,况且现在物价飞涨,排骨也很贵的。”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政治书上的经典理论。顾飞说:“如果凑不到两千块,我们的旅行就吹了。”   “那……怎么办呢?”   “难道你要我去抢,还是去偷?再说我不想用爸妈的钱。”   “我也不想的。那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能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稿费迟迟不见踪影。”   两个人头一次为钱发愁。低迷了一个星期之后,顾飞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决定,他要向编辑催稿费。根据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原理,杂志的编辑曾经以穷追猛打的方式催顾飞交稿,那么反过来,顾飞就可以在情急之下向编辑催稿费。   顾飞跟颜柯说:“山重水复疑无路。老子很快就有经费去旅游啦。”   在连续发了N条短信、打了N通电话之后,编辑们终于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把顾飞的稿费提前汇到他的账户上。   顾飞说:“这是我呕心沥血的劳动所得。一字一句都是血汗钱哪。”   颜柯睁大眼睛看他一个人站在ATM机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恨不得一脚把他踢翻。   三   这次策划已久的旅行,颜柯和顾飞做了绝对的保密工作,就连家人也被蒙在了鼓里。   顾飞拍拖的事情,从三月份算起,一直到现在,家里人还不知情。顾飞不知道如何向爸妈提起,他们并不是封建保守的父母,但顾飞从小到大保持的乖乖仔形象会因为恋爱秘密的公开而有所损毁。这是他无法跨越的障碍,尤其在父母面前。初中到高中,有过一段白日梦一样的暗恋,最后无疾而终。尽管后来和那女生成了朋友,但留在心里的创伤一直无法治愈。   就像被灼伤了一块的皮肤,要花上好长好长的时间才能够恢复原貌。   顾母说:“不许早恋,至少到大二才行。”   她的潜台词是:谈一个就要白头偕老。   顾飞吃到一半的饭差点噎着。   “妈,大学谈恋爱那不叫早恋。”   此时他的潜台词是:我想早恋,但已经晚了。   顾飞和颜柯的开始,好像水到渠成一样。大一迟迟遇不到缘分,顾飞便抱着等师妹的心态对待感情。   遇见颜柯的时候,顾飞正在为一份办理建行信用卡的兼职奔波,那天在校门口派发传单的时候遇见另一伙同样办建行卡的兼职学生。本来就业绩不佳的顾飞已经一肚子火了,看到有人抢了他的生意,便怒气冲冲地走过去,打算把那伙人赶走。   谁知道积聚已久的怒气在遇见颜柯如花的笑脸之后一泻千里,像一个迅速干瘪的气球。表情在一瞬间乾坤大挪移。   后来颜柯说:“你当时的表情就像一只乖巧的哈巴狗。”   顾飞的至理名言是:遇见真爱的时候双方会释放化学物质吸引彼此。   每一次顾飞深入浅出做类似这样的恋爱剖析的时候,颜柯便会笑得花枝乱颤。   她反驳的理由是:顾飞你这个理科白痴,别打肿脸充胖子啦。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夏花烬(3) 但这个理科白痴却在俘获颜柯的少女芳心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机智和狡黠。   顾飞和颜柯算是不打不相识。那天他们在食堂里再次相遇。顾飞和她隔着两个座位,中间坐着一个男生和另一个女生。顾飞跟自己的死党( 挨着他坐的男生 ) 耳语说:“你看我怎么跟她搭讪。”说完他掏出手机,开动拇指按了一通,然后越过两个人的头将手机递到了颜柯面前。   那一刻颜柯一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因为她推过顾飞的手机后花容失色地喊了一声:“我没有男朋友!”   如果你当时在场,你会发现整个食堂的人都把眼角的余光瞥向了颜柯。   因为顾飞在短信里输了这样一句话:你有没有男朋友?——顾飞。   四   在两个人正式确定关系之后,顾飞问颜柯:“当时你为什么那么直接说出来。就不能矜持点嘛。”   “矜持?!你不是单刀直入么,我还矜持啥。哈。”   那天两人相见恨晚,从晚饭时间一直聊到食堂关门,很快顾飞就将颜柯这个主力从他们的团队挖了过来。   关系的发展好像顺水推舟一样。   颜柯亦如其他恋爱中的少女一般,经常问一些假设性问题:   “嘿,如果当初把你当变态大叔不理你,那今天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当然会啦,缘分,都是缘分。”   说完顾飞就摆出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少油嘴滑舌了你。”   “哈哈,我就喜欢。”   颜柯经常责怪顾飞不浪漫,然后便列举某某的男朋友对她如何好,大热天给她买曼秀雷敦的防晒霜之类的。   每次顾飞听到这些都会不屑一顾地回答说:“唉,幼稚,没品位。”   “那……你说说什么不幼稚?”   “嘿嘿,保——密。过几天我再告诉你。”说完顾飞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关于顾飞一直不肯向爸妈透露他恋爱的问题,颜柯一直耿耿于怀。   颜柯常问:“你什么时候跟你爸妈说?”   “这个……不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还要加一句‘等生米煮成熟饭’?”说完颜柯追着他一阵猛打。   ( 以下暴力片段马赛克处理。 )   好友问顾飞:“你家人不知道么?钱呢,从哪里来?”   “既然叫私奔,肯定不给爸妈知道啦。至于钱的话,哈哈,我们自力更生。”   好友又问:“自力更生?难道……你要去……卖?”   “卖你个死人头。”   现在钱筹够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像两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孩子,他们会深思熟虑旅行期间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方法。大到旅行的路线如何安排,小至一日三餐应该吃什么。   出发前的一个星期,颜柯几乎百度了南京的所有词条,用小本子记录下到时需要换乘的公交和地铁路线。   而顾飞则收集了一堆关于南京小吃的资料以及分布地点,将它们打印出来塞进了挎包里。   那天顾飞陪朋友去书城买书,结果却在花花绿绿的杂志堆里发现了一本旅游指南。小巧玲珑,关于南京的旅游信息很是周全。   顾飞拿着红色封面的《 打开南京 》在颜柯面前晃了晃,然后仰天长啸一声:“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啊。”   颜柯瞪了他一眼。   出发前的一个晚上,两个人到学校附近的家乐福大包小包地买了好多东西,第二天坐火车的时候吃。颜柯看都不看价钱就拿了货架上的东西往里塞。购物车里堆满了沙琪玛、旺旺八宝粥、合味道泡面、QQ糖……顾飞看得傻了眼。   但真正傻眼的却是颜柯。就在顾飞站在化妆品的货架前犹豫应该买李医生的控油洗面奶还是碧柔的时候,颜柯却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化妆品茫然。素面朝天的颜柯对化妆品不感冒。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夏花烬(4) “哎,我发现你比我还会打扮自己。真是的。”   “哪有?其实护肤品对男生很重要的。”   “不管啦,东西买齐了,我们走吧。”   临走前,顾飞到四楼的文具专柜那里买了八个小蜡烛。   颜柯问他:“买蜡烛做啥?”   “不告诉你,待会儿回宿舍给我弄八个一次性水杯就是了。”   许多个月过去后,颜柯还是记得那晚人工湖上浮游的烛光。摇曳着,照亮了一方小小的湖水。路过的人无不停下来,看着平静的湖面上排成一串的光亮,像是落在湖面的萤火虫。   顾飞拉着颜柯的手,指着那些浮在水面的一次性水杯说:“我们就叫它许愿杯吧。趁它还没熄灭,赶快许愿哦。”   夏夜,湖边的垂柳在微风里轻拂。盛放在一次性水杯里的小蜡烛摇曳着黄色的温暖的光。   顾飞说:“你不是嫌我不浪漫嘛,今晚,我们就为人工湖制造浪漫啦。”   颜柯依偎着顾飞,抬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幸福的光。   十指紧扣。嘴角挂满欣慰的笑容。   五   许愿杯盛放的愿望,沉淀在心里的某个角落,等待某天绽放成为世界上最绚烂夺目的花朵。   向阳的花朵。   内心有些不敢说出口的问题始终徘徊。   颜柯问:“那到了南京,我们怎么睡?单人房双人床还是双人房单人床?”   “怎么像绕口令一样,晕死了。就这么睡呗。”   “色狼,你休想占我便宜。”说完颜柯掐了顾飞一把,疼得他哇哇大叫。   “谁占你便宜。我订了两个单间啦。”   “哦。那还好。”   晚上顾飞发了旅社的网址给颜柯。旅馆装潢得古色古香,白墙黑瓦,临秦淮河而建。颜柯记得高中的课本有朱自清的《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   关于灯火阑珊、众里寻他的情节,浸透在自己的遐想里。因为增添了和“他”的情节,所以变得更加令人期待。   那么,就这样吧。什么都不想,私奔到南京。   为了省钱,顾飞定了硬座普快。   从深圳出发,行程1526公里,抵达南京。   ——每一段距离,都是我向你靠近的过程。   ——这是我和你在一起时间最长的时候。一天零一个小时。   因为不是硬卧,连睡觉也成了问题,最难熬的是凌晨的时候。顾飞不敢睡,怕一不留神丢了钱物,所以一直撑着,眼皮沉重得快要掉下来。   颜柯却像一只到了哪里都睡得着的小猪,靠着顾飞的肩膀就能入睡。   车窗外有时是一闪而过的灯火,有时是暗无边际的山川。   铁轨和车轮撞击的声音轰隆隆,把漫长的黑夜切割成流动的声响。   顾飞换了N种睡姿,始终无法入睡。干脆拿着手机,玩起了游戏。   熙熙攘攘的车厢在这个时候终于静了下来,邻座的男生塞着耳机听歌。   因为陌生,反而少了一层因为警惕所产生的隔膜。和其他乘客的关系,也从最开始的沉默,到了最后的滔滔不绝。第二天,车上的两位大叔拉顾飞一起玩斗地主。时间也就这样,在南腔北调形成的闲聊中流逝了。   和想象中类似的画面,被现实一点一点取代,最终变成一帧唯美的画面存在记忆里。   中午的时候抵达南京站。拉着行李箱走出候车大厅。   旅途的疲惫在见到玄武湖的时候一扫而光。   颜柯像孩子一样高兴地大喊大叫。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湖水吧。   垂柳依依。有风吹过,湖面闪烁着涟漪,很美。   按照旅游手册的指引,乘坐公交车到了夫子庙。订的旅馆坐落在夫子庙旁,秦淮河畔。   办了入住手续之后,两个人牵了手在夫子庙游逛。 夏花烬(5) 顾飞的手不大,两个人牵手的时候,顾飞喜欢把食指放到颜柯的掌心里。而且,顾飞永远都走在颜柯的左手边。是长久以来不变的习惯。   ——可以就这样,一直牵着手,一直走下去吧。   还是周末,夫子庙一带热闹非凡。沿街而设的小吃店、礼品店琳琅满目。还有在深圳难以见到的森林鸟、百事这些品牌店。   在南京旅游的几天,早出晚归。但所谓的晚,相对于沿海那些夜生活丰富的城市来说,其实小巫见大巫。   十点钟左右,街道开始冷清。平江府路上,烧烤的小摊开始摆设。在路边的奶茶店买奶茶,两个人牵着手,并没有很多话说,就静静地看着灯火阑珊的街道。   南京没有禁摩。开着电动摩托的人很多。自行车、摩托车和行人抢道的情况常有发生。   但也就是慢了半拍的生活节奏,让颜柯和顾飞觉得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被悠闲和停滞所包围起来的世界。   距离原先的生活圈,很遥远。   南京的夜晚没有深圳那般灯火辉煌。夜空被夜的原色覆盖。   秦淮河上,旅客租了画舫在河道上游赏。人头攒动,争相目睹那些古色古香的画舫。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就是这么诗情画意的生活。”顾飞说,“虽然天气闷热了点儿,但我颠倒的生物钟终于调整过来了。”   在南京的几天时间,每天晚上,两个人对着地图重新确定隔天的旅行路线。   备好相机和电池。   在素有“六朝金粉地”之誉的南京,搭乘公车穿梭,一路兜满了城市的微风。   顾飞记得在电视上看到一段广告语:人生是一场旅行,不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   理想中的旅行,应该契合这样的理念。   但真正去实践,却无法臻于至善。颜柯第一次出远门,对所见到的一切都异常好奇。从夫子庙坐公车赶往火车站,又从火车站打的去往风景区。   环游明孝陵、中山陵以及灵谷寺。松柏青翠,庄严肃穆。   许多书本上或者电视上见过的被修饰过的风景,因为身临其境,而还原了最初的感觉。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没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但还是可以看到穿着类似暴发户的游人,摇着从景区购买的折扇大摇大摆地走着,一副阔绰人家的模样。   两人混进旅游团里,听导游介绍沿途的景点。偶尔拖旁人帮他们合照,停下来买纪念品。   天气很热,走不到一段时间就汗流浃背。顾飞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黑色的T恤衫粘着身子,甚是难受。   而其余的时间,颜柯却一直拿着相机在拍。   她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记录下沿途所见的一切,生怕遗漏了什么。   “或许一辈子,就来这么一次吧。”颜柯说。   一路上,顾飞都有些闷闷不乐。颜柯问他:“猪头,你怎么啦?怎么皱着眉头?”   “我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   两个人的矛盾一点一点暴露出来。许多原先积聚在心里的小情绪,被路途的疲惫以及烦躁的心情所引爆。   “你能不能不要拍个不停?我们是来旅游的,不是来拍照的,你一路不停地拍照,好像我根本就不是陪你来旅游,而是陪你来拍照的!这不是我想要的旅游。这和小朋友游园有什么区别?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走马观花。”   颜柯停下来,盯着顾飞看了好久。好像这张熟悉的脸一下子陌生起来。   印象里,每一次有了小争吵,都是顾飞最后妥协。而这一次,他却莫名发脾气。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夏花烬(6) 没有半点儿开玩笑。语气、声调和以往那个微笑的他,相去甚远。   赌气,没有再说话。   六   我们之间的小摩擦,在熟知了彼此的脾气之后,越发频繁。   但每一次,你总是笑着和我说:“不要这样啦。”然后,会想尽一切方法逗我开心。   就像那一次,你惹我哭,却在转身之后跑进便利店,买了巧克力送给我。   可为什么,这一次,我不知道谁错了,却依然希望你可以给我道歉呢?   为什么?   晚上从中山陵出来,刚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一路没有说什么。顾飞牵颜柯的手,却被她甩开。   气氛骤时变得尴尬。   顾飞的手不知往哪里放,他想再次妥协。但这一次,好像颜柯不准备原谅顾飞了。尽管,顾飞并没有错。   途中顾飞接了一个电话,叽里咕噜地用家乡话讲了一通。   颜柯只听到诸如“妈妈”、“开学”、“知啦”这样的词语。   顾飞的脸色在接完电话后变得很差。   但这一切,颜柯并不知道。她把脸别向窗外,看南京的夜景一晃而过。   其实她想跟顾飞道歉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发脾气、撒娇,这些都是女孩子的专利。   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多赌气一会儿呢?为什么你就不过来哄我开心呢?   夜生活萧条的南京。这一次终于惹恼了颜柯。   回到旅馆的时候,颜柯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肚子饿了,吃东西去吧。”   平静的语调,一点儿也不带妥协的味道。但毕竟开了口,僵硬的气氛慢慢消融。   “我想吃南京的小吃。我要吃盐水鸭、桂花糕、赤豆元宵……”   赌气的颜柯,故作潇洒的颜柯,开始要用食物填饱肚子了。   沿着夫子庙的主干道走了一圈,却接二连三被告知—— “我们打烊了。”   而那时候还不到十点。   顾飞说:“那就到麦当劳吧。”   “麦当劳?我可不想千里迢迢来到南京还要吃麦当劳。”   “但没办法,现在其他的店都打烊了。不想吃就回去吧!”   不容商量的语气。   刚开始松垮的紧张又恢复原状。又是冷战。   就连顾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得这么小气。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计较。   但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顾飞用手搭在颜柯的肩膀上,用夹带着妥协和商量的语气说:“现在不要因为吃东西的事情生气了好吗?明天还有时间,明天我们再到小吃店吃个够。来,笑一个嘛!”   甜言蜜语还是很有攻击性的。好吧,我承认我受不了糖衣炮弹。颜柯想。   可我却要强颜欢笑,逗你开心。顾飞想。   在麦当劳里,两个人梳理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对方同时数落自己。   许多解不开的结就慢慢松开了。相视一笑。一笔勾销。   在南京,因为人生地不熟,花了很多的冤枉钱,走了许多的冤枉路。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中华门城堡、明城墙……旅游手册上的景点被踏遍。四天的时间,就这样在马不停蹄的游赏中过去了。   最难忘的还是狮子桥步行街。吃到了传说中的梅花糕。留在味觉里久久不会散去的应数鸡汁汤包。香甜的汤水,咬一口皮的时候便流出来,先要吸干里面的汤汁然后整个塞进嘴里,满口留香。   那晚误打误撞走进了狮子桥。没想到收获了在南京最为难忘和美好的时光。   按部就班的旅行不一定能收获到预期的效果。   也就是这么一个无意间遇到的夜晚。两个人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拿着相机,头靠着头,*合照。   路过的人,忍不住看着这对年轻的情侣,带着羡慕的眼神。 夏花烬(7) 多么美好而温馨的画面。   但内心,依然有什么,忐忑不安。   顾飞说:“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欺骗父母。而且一骗,就隔了千山万水。”   “没事的,只要我们不说他们就不知道啦。”   “嗯。”   七   计划中的这趟旅行,像海岸线一样蜿蜒。   两个人会不会因为走得太近,窥探了太多对方身上的秘密,所以失去了吸引彼此的优势?   是不是我们之间,会走到这样的境界?   就好像,贪玩的孩子满足了好奇心,便把玩具丢一旁。   颜柯听死党说过,恋爱有三个阶段:一曰热恋期,二曰过渡期,三曰平稳期。   热恋期,会觉得对方的任何言语都充满甜蜜,刚刚分开就开始想念。会煲很久很久的电话粥,每一次两个人在一起,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时。   过渡期,彼此之间潜伏的矛盾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会争吵,会赌气,会冷战。   两个人的旅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一帆风顺,甚至成了过渡期的温床,滋生出来的微妙情绪,将你和我之间,隔出看不见的幕布。这个就是所谓的过渡期吧。   原本计划游玩南京后就到扬州看瘦西湖。但接连几天的奔波,两个人都有些吃不消。   顾飞因为水土不服,肠胃一直不舒服。也就取消了接下来的行程。   离开的日子渐近。不愉快被扔到了角落里。顾飞说:“其实这样也好。换一种环境,让我们认识彼此。”   “假若我们以后生活在一起,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   仿若一条河流,绕过曲曲折折的险滩和河床,然后一路向前。   而从不去想永远会有多远。因为每一天,都是连接永远的起点。   回程像是追溯来时的时光,但因为火车上换了另外一批乘客,所以,依然充满了新鲜。   两个人打打闹闹,先前的不快被遗落,谁也不愿去触碰它。   颜柯喜欢不经意间叫一下顾飞,顾飞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没有,就叫你一下。”   而顾飞习惯的做法是侧过头看一看颜柯。他说,喜欢颜柯微笑的嘴角。   因为先前硬座火车带来的腰酸背痛,这一次顾飞到超市买了一个抱枕。结果被颜柯霸占了。   晚上颜柯睡着的时候,顾飞拿出手机偷*下她熟睡的侧脸。   恬静的,好像永远没有烦忧的脸。   又是难熬的漫漫长夜。   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顾飞回想起这场旅行。拥挤的回忆散落在时光的地毯上,凌乱到让他无法整理。脸上偶然掠过一丝悲伤。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悲伤,潮水一样涌过来。   因为归心似箭,回来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闭着眼睛可以背诵出来的沿途各车站,陌生或熟悉的风景。   相同的蓝色硬座。列车员例行公事地查票,售货员推着车走过,兜售各种水果、盒饭,以及袜子、魔方等。   时间倒数。距离深圳还有两个钟头。   顾飞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妈妈”。顾飞示意颜柯安静下来。   按了接听键,用手捂住电话,以减少火车传入手机的噪音,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   “儿子,你在哪里呢?”   “……我在公车里。”   ……   接下来的对话,顾飞跑到了洗手间里。颜柯也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她抱着抱枕,看着顾飞瘦削的背影摇晃着消失在过道处,抿了抿嘴巴没有说什么。   顾飞接完电话回来,颜柯对他笑了笑,问他怎么了。   “没事。”顾飞的语气很平静。他扯过颜柯怀里的抱枕,放在座位前的餐桌板上。然后枕着它,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夏花烬(8) 颜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凑到顾飞耳边,问他:“你没事吧?”   顾飞摇了摇头。继续沉默。   从来没有过的压抑、无奈和悲伤,像汹涌的海浪一样冲刷海岸线。   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眼泪,不要轻易流出来好吗?   不要……轻易……流出来。   但如果到了伤心处……终于还是……忍不住。   顾飞起身走到了洗手间里,别过脸,不让颜柯看到他红了的眼睛。   颜柯跟了过去,顾飞却已经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了,任颜柯怎么敲门他也不开。火车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纷纷往过道的方向看来。   洗手间里,顾飞双手撑着身体。镜子里,是因为一夜没睡而憔悴不堪的脸。   泪水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洗手台上。   妈妈的话还响在耳边——   “你爸早上给你汇学费,半路上被人抢了还被那几个浑蛋打伤了……你爸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是骨折……可是你的学费没了。现在家里经济很紧,你的弟弟妹妹还要交学费,我不知道到哪儿去凑。”   电话那头传来妈妈的哭声。   顾飞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内心搅得难受。旅行、稿费、学费、内疚……这些词汇构成了他心情的写照。   以前总觉得,类似遭遇抢劫、盗窃这些不幸的事情和自己挂不上边。然而现在,原来认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降落在头上,而自己,好像成了间接的帮凶。   不敢和妈妈说他在旅游,也不能说。如果妈妈知道了,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还要强压住内心的愧疚和悲伤反过来安慰妈妈。   “不要哭,妈,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会有办法么?”   身上的那几千元稿费如果不花在旅行上,那完全可以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偏偏在这个时候,让我背负这样一个欺骗父母的罪名。   八   颜柯叫来列车员,好不容易才把洗手间的门打开。   而顾飞早已经擦干眼泪,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火车上的人以为虚惊一场。但只有顾飞自己知道,一个人所承受的那种可以让人崩溃的悲伤。   颜柯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顾飞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绝对不会在心爱的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   他怎么会跟颜柯说这些呢,又应该怎么说呢?   顾飞强忍住心里的痛。一定一定不能让颜柯知道。   颜柯握着他的手:“如果你真的不想亲口跟我说,那我不问你。我只希望你好好的。答应我,好吗?”   顾飞被握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几次欲说还休。   他把头靠在抱枕上,最终还是忍不住告诉了颜柯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却不是亲口说,而是采取发短信的方式。   颜柯看完短信,忍不住红了眼睛。当着火车上的人,抱住了顾飞。   “顾飞,我……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来旅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也无法预料。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这样。坚强点儿。”顾飞安慰着颜柯,可自己却忍不住鼻子微酸。   一定一定,不能再哭了。   如果从一开始,我们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那么,到现在,我们应该用什么去交换后悔,弥补过错?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这一场旅途,没有画上完美的句号。   回到学校后,急忙赶回家去看望父亲。顾爸爸的伤势不是很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家了。总算有惊无险。   学费的事情多亏了亲戚的帮忙,也总算顶过去了。   顾飞打电话给颜柯,告诉她爸爸的情况,叫她不用担心。   彼时颜柯坐在宿舍的地板上,地上散落了刚刚冲洗好的照片。旅行的点滴,取代了因舟车劳顿带来的困倦。   有一张照片颜柯甚为喜爱。背景是清晨,夏花被阳光灼成灰烬,铺陈了整片金黄的湖泊。顾飞立在码头上,背影瘦削,却透出几分倔强。   他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 年(1) ◎郭佳音   第一次看见阿莱的时候,我刚从舞台后面转出来,脸上的妆还未卸。老实说,当时他很脏,而且正在翻一个丢在座位上的坤包。长长的黄色爆炸头盖着他的脸,纤瘦未长大的身子急切地弓着。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抬头四顾的时候撞到了我的目光,身子突然惊慌地绷直,手上的动作凝固。然后他挺了一下他的小胸膛掩饰地说:“妞儿,喝一杯么?”   我笑了。这个男孩有一双顶明亮的大眼睛,嵌在额前乱蓬蓬的黄头发里带点慌乱地看着我,似乎划破了酒吧里抹不开的黑暗。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个男人的样子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显得那么干净和格格不入。   我冲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害怕似的往更黑暗处移了一下,却仍被我抓住手腕拖起来。男孩子骨骼分明而细瘦温暖的手腕握于我的掌心,如小兽般挣动。我看着他。他没我高,黑裤白衣,衣服上有土渍,拙劣的刺青在他衣领露出的锁骨处开始蔓延向下,我猜是一朵僵硬的玫瑰花。他恨恨地看着我,说:“你干吗拖我?”少年的声音还未含上胸腔的浑厚共鸣,空洞里有微微的暖意。我笑笑说:“你多大了?”他瞪了我一眼,说:“比你大!”   我呵呵一笑,没待我再开口,背后传来温厚的男声:“阿莱,不要胡闹。”   我回头看去,高高的个子,干干净净的模样,很有棱角的脸,同样的白衣黑裤,却洁净异常。他微俯过来向我静静地看了一眼,没有笑却带出淡淡的温柔表情。之后责怪地望向我面前的少年。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但稳重内敛如成熟的男子,少年带点儿窘迫地看着他,叫:“哥。”   那个时候,我刚满十八岁,在那间酒吧做歌手。阿莱十五岁,那个他唤作哥的人,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天意。   自那晚起酒吧就又添了这两个常客。熟稔之后阿莱简直是一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他叫我姐,要我唱歌给他听,或者买酒给他喝。这是天意不在的时候;他若在,阿莱马上变得温顺,我甚至也有些缩手缩脚地不自在。天意并不是一个很好看的男子,只是表情淡而又淡,举手投足间虽无意却有些威严,但更多的是温和。这种温和几乎带有某种魔力,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感染,不知不觉收敛起来。   我听他说,阿莱并不是他真正的弟弟。天意的父母是很平常的车间手工工人,所以他出生在很破旧的某条小街巷里,周围都是家境相似的孩子,只是大部分要比他小一点,都叫他天意哥哥。这些孩子中间就有阿莱。阿莱的父亲过世早,他就早早变成了一个孤僻的小男孩,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瘦小的身子蜷起来,睁着大眼睛看着别的孩子在一起玩,奔跑,扭打。有一次已经读中学的天意放学途中看到阿莱在小卖部门口来回晃荡着,并且很渴望地向里张望,就去问他,他说妈妈没有回家饿了一天了。天意就买了一个面包给他。天意说,虽然是很廉价很普通的面包,但是阿莱当时真的特别开心,很大声地叫了他:“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天意微微地笑着,眼睛因为回忆而显得特别明亮,说:“那之后我无论干什么都要带着他,然后,就到了现在。”   我很奇怪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而是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有一次他问我:“你不读书吗?”我摇头,他笑笑,用一种父辈一样宽容的眼光看着我。我有点儿难过地低下头,说了一句:“你不也一样。那么好的材料不读书。”天意又笑:“谁说的?我大学毕业了。”我很惊诧地看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混?” “呵呵,混?”天意笑眯眯地看着我,“倒是你和阿莱要找些正经事做。”我不说话,看他微微弯起来的眼睛,灯光在我们之间明明暗暗。 少 年(2) 有一天我和阿莱说话,谈及天意,他突然很单纯地抬头看着我说:“姐,其实天意是个好人,我一直当他是自家的亲哥哥。”我说:“是啊,是好人呢。”他用手指抠着桌角烟烫的小坑,忽而又抬头看我一眼,说:“姐,你知道吗,哥他喜欢你。”我被他的话噎得尴尬:“你不要瞎说……”他打断我说:“真的,我跟了他这么多年,看得出来。姐,你要爱他,不要让他跑掉。他和我不一样,我是一个没用的人,而我哥不是,他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阿莱细细的手臂比画出很大的样子。   我不禁低头浅笑,少年面前的世界竟然这样爱憎分明,透过劣迹斑斑的生活依然显出原本的颜色。想了一下,我说:“阿莱,你会唱歌么?唱个歌给我听听吧。”当时我脑子里想的是赶紧转移话题,或者觉得他说话声音暖暖的很好听。而当他开口唱的时候,这些念头都不见了,只有一段不厚实不响亮但蕴含着深深的甜蜜哀伤的歌声,在我耳朵和头脑里舒展开来。我觉得我的心长出了小小的翅膀,在他安静的歌声中苏醒,如初生的鸟儿,带上了全新的喜悦。   我突然站起身跑出门去,我要找到天意,阿莱有他的天赋,我们早该发现。   少年阿莱的歌声红遍了整条街、整个街区,最后是整个城市。来酒吧听他唱歌的人越来越多。阿莱顶掉了我的职位,我不得不改做侍应生。越来越多的人爱上了他的声音,无数心的翅膀为着这声音展开,重新充满柔和的喜悦。而阿莱站在人潮之上,仍是淡淡一张少年脸庞,眼睛微闭,细瘦的十指紧握住话筒,他还是他。   天意总是坐在角落里喝酒,偶尔看看阿莱,眼睛里露出宽慰的神色。我路过的时候他会抬头跟我笑一下,非常温柔的模样。我偷偷端详他安静的脸,晦暗的阴影把他的五官衬得像一尊石膏像,有细腻却肃穆的线条。不由得猜测他的年纪,是二十出头么,或者二十四五,甚至三十岁?我在这种猜测中微弱地难过起来,我对他是无法真正了解的啊,而心里面对他的欣赏和依赖,却一天天地多了。   有一天阿莱唱过歌,和我坐在算是后台的狭小屋子里说话。一个女孩子突然跑进来,对着阿莱挑起细而精致的眉眼,说:“小莱,我把你喜欢的那只耳环买来了。”然后很好看地笑了一下。我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见阿莱把头摇了摇,伸手接过女孩手里的耳环,看着她说:“秋秋,你得回去,别来找我,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端详着那女孩,漂亮但并非乖乖女的样子,长头发绾了好看的发髻卡在脑后,裸露的肚皮上戴着脐环。阿莱沉默了一下又说:“秋秋你不要倔,陈晖不好么?待你不好么?”   “关陈晖什么事!”女孩把纤细的鞋跟一跺,吼道,“你就是个自私透顶的懦夫!”   阿莱没有反驳,反而很轻地点了点头。   那个叫秋秋的女孩一下子没了言语,大眼睛忽闪了一会儿,终于发出一声很响的呜咽,扭转头摔门而去。   我碰碰阿莱的手臂。他却沉默不语地点上烟,一直吸,眼睛都没抬一下。我正惊讶于阿莱的无动于衷,却突然看见他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见我看他便别过头去。   我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头顶的灯光太刺眼。   我们都还是孩子,为何要背负那么多难过?   不该的。   再见到秋秋那个女孩的时候,是几天后一个下午茶的时间。天意与我在喝茶。阿莱出去了不见踪影。她推门进来的时候很有力气,怒气冲冲的样子。天意说:“秋秋,过来。”她不情愿地走近。天意起身,说:“傻丫头,为什么还这样做?”他的声音有点儿抖。女孩抬眼看他,难过地叫:“天意哥,我不甘心……”天意放开她:“不甘心?阿莱的难处,又不仅仅在那一张合约上,你难道还不了解么?你现在还来找他……要他怎么做?有意义吗?” 少 年(3) “是没什么意义了。”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所有人回头看去,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脸上带着古怪的得意靠在门上。秋秋立刻变得紧张,纤长的手指握住了桌边。天意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陈晖,秋秋来找我说会儿话……秋秋刚才还乐呵呵地说你今天答应要陪她逛街呢——秋秋,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要不还没逛商店都关门了。”秋秋回头看了天意一眼,很怨恨的样子。而陈晖却明显开心起来,走过来拉了她的手,两人便走了。   我把目光收回来,问天意:“这个陈晖是谁?你们好像很怕他。”天意喝了口茶。“不是怕,他不过一个混世小魔王,看上秋秋横刀夺爱,阿莱让步了。他父亲是唱片公司的老总。”顿了一下他抬眼看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阿莱就要签约了,而那个唯一表示愿意签下他的人——”我在他眼里看到复杂的神情,“正是陈晖的爸爸。”   阿莱的唱歌开始一点一点地成功。他已经开始有固定的歌迷,然而若想得到歌坛的承认,还得需要好的唱片公司为他灌制唱片才行。阿莱告诉我,唱片公司已经和他签了一个月的试用期,然后要他参加一次演出,和很多并不是太红的明星在一起,做穿插的小节目。“他们说这样子就可以试出我适不适合做艺人,”阿莱说,“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他靠在墙壁上,声音闷闷的,“姐姐,我有点儿害怕。”   我没有问他究竟怕什么。阿莱自从走上唱歌的道路,我就开始在好多地方看不透他,特别是近来总像有心事,一个人在后台的镜子前两眼空洞地看着自己,喃喃地说些什么。我想他大概是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生活,便没太在意,只是在快要演出前的那几天,多帮他倒了几次水。他每次都心不在焉地看看我,抿嘴笑一下。   演出的时候我和天意还有秋秋坐在第一排。又过了一会儿,看到陈晖领着一些人坐在了我们的后面。我有些紧张地碰了碰天意,他无声地握住我的手,安慰地拍了拍。现场并不大,几千个座位,卖了一大半。但仍有许多女孩很疯狂地站在椅子上喊某某的名字,偶尔听到有喊阿莱的,但总是弱小得很快被其他声音淹没。   演出开始以后场内灯光暗下来,聚光灯变得雪亮,几个所谓明星的节目之后我看到阿莱淡漠的面容,头发已经剪短拉直。不过两三天没有见,看起来已经像任何一个很入流的明星。歌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一首情歌,我很喜欢,阿莱也很喜欢,我总是逗着问他是不是唱给哪个姑娘的,他静静摸着耳环笑起来,不说话。   唱到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对着话筒,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了一番话。这些话一直让我记到今天,包括他当时有点儿坚决的表情和灯光下苍白的脸。那个十七岁的少年最炫目的青春这样绽放和定格在这一刻。毅然决然,猝不及防。   他说:“秋秋,我在这个舞台上说话给你,你要听着。我不能留你,因为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但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点儿事情给自己所爱的女人看。”他哽咽了一下子,继续说:“陈晖,我知道你在下面,等我唱完这支歌,你来后台,我等着你。”   我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全场静静的,所有的人似乎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秋秋开始低下头抽泣。我目光迷离地看着台上的小小少年。他微笑着拿起话筒继续唱歌,眼睛光亮依旧。我想,他真是个傻孩子,但他在慢慢成长,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用如此冲动的血气反复标榜自己是个男人。陈晖和他的兄弟起身的时候我和天意都没有动,目送着他离开,以及紧随其后的秋秋。这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成长,与我们这些外人无关。 少 年(4) 后来陈晖再也没有来过,秋秋也是。很明显,阿莱搞砸了演出,所以他没能与唱片公司签下合约,但出乎意料的是公司只是放弃他,并没有找他任何麻烦。他又重新回到酒吧唱歌,不过唱得很少很少。有一天他看着我说:“姐,我其实非常自卑的。”他把小小的脸埋在他的手掌里,又平静地说:“我是一个废物。”   少年淡淡的声音飘在狭小的空间里,他背后的窗外,是一个落雪的冬天。他仍旧单薄的身体佝偻着,毛衣下面显露出他弯曲纤细的脊柱,像是很冷的样子。很长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动,是谁让我们拥有这样的年华,穷困潦倒没有目标,亲身去经历太多的伤害与错愕?在颠三倒四的小小爱情里、在暴力和不齿里、在飞驰而过的时间里,跌跌撞撞地成长。   我离开这间酒吧的时候,天意已有稳定的工作,正盘算着带阿莱一起去。天意说:“把你所有的联系方式写给我,我会找你的。”我想了很久,只写出一个手机号码。他垂下眼睛看着我笑,笑脸温柔盛放,他说你总有一天不再漂泊。我对着这个偷偷依恋的男子,终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冲他回了一个笑脸,然后走开。身后阿莱跳着脚叫:“姐姐,再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要活出个样子来。”我的眼眶不可抑制地模糊,回头望去,我多么希望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不是挥动着手臂说再见,而是几年前他们初次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模样;我多么希望那些逝去的时间不曾在犯错与纠错中一再翻滚,老掉了我们伤感平凡的少年岁月。我抬头把泪水含在眼角不让它落下,却看到春天的天空如此平静地在头顶旁观,如同少年不经爱恨的过去。   天意找我已是许久之后的事情。当我看到他略显沧桑的脸的时候突然决定照顾他。他说得对,我总有一天不再漂泊。   冬天落雪的街,我和天意扣着手安静地走着,周遭景致好到如同圣诞画片。走到街口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不高的个子熟悉的脸。我们同时停下脚步,男人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他开口叫:“哥,姐姐。”三人对视,笑容挂上每个人的唇角。阿莱的衣着和表情显示他已有稳定的生活,三个人默默对视着,欣然地笑着。雪花静静地落下,没有人说话。突然跑过来的陌生女孩子打破沉默,笑眯眯地挽过阿莱的胳膊。平凡安稳的模样,好奇地看着我们。天意拉着我知趣地离开,与阿莱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听见天意嘘出一口气,带着笑意说:“这么多年了啊……”   我向他偏过头去。身边天意微笑地注视我的样子衬在大雪纷飞的背景上。那一刻我很想掉眼泪。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过去。那些如羽毛般轻飘而美好的青春岁月,那些一再的疼痛和坚持。   少年啊。   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遗落在夏天的童话(1) ◎周悟拿   安颜一直记得初见延风时的情形。她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咬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听着老师千篇一律的新学期讲话。   不知什么时候,新转学来的程延风被领到了讲台上,班主任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新同学,大家欢迎。”   安颜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到掌声便猛地抬头,近距离清晰地看到了程延风的英俊。碎碎的额发,直挺的鼻梁,凛然的眼神,瘦而高的身形。安颜傻傻地看着,想看清他的一切,然后记住。   程延风也注意到了第一排那个总盯着自己看的女孩。眼神清澈,皮肤白皙,是常见的文静而温顺的女孩。   程延风没有对她笑。他咄咄逼人地看着台下女孩的眼睛,挑衅一般。安颜心里开始发慌,连忙低下头,眼神躲闪。   后来,程延风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和安颜相隔整个教室。   日子就这样缓慢地流淌过去,安颜和好朋友非寂日日在唱歌,唱过了一大段蜿蜒远去的光阴。   那是一个很暖的秋日午后,阳光明亮,安颜和非寂走在林荫路上,听着脚底传来的落叶破碎声,各怀心事。   突然,非寂仰起脸,恍惚地对安颜微笑:“安颜,我喜欢延风,程延风。”   安颜惊异地看着她。非寂略微羞涩地笑,脸上因为有强烈的阳光照着,一半沉浸在阴影里。   安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抱住非寂,说:“好的,我会帮你,你这么美丽优秀,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你?”   非寂的声音微微发颤:“可是安颜,我仍是害怕被他拒绝。他是那样冷漠的男孩。”   安颜轻轻地安慰她,像安抚一个孩子:“不会的,不会的。你会幸福,亲爱的非寂。”   非寂开始给程延风写信,然后托安颜去交给他。安颜拿着那封沉甸甸的装满了一个少女的感情的信,心里一阵难过。但她很快把这种难过藏在心底,不于表情上显露出来。   她把信递给程延风,他仍是同平素一般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安颜低着头,说:“是非寂给你的。”然后把信塞给他一溜烟地跑了。   然后她和非寂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程延风迟迟没有任何表示。非寂伤心地哭道:“他一定不喜欢我。”   安颜很替非寂感到难过,但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庆幸。她拍着非寂的后背,说:“别灰心,继续给他写信,他会感动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非寂轻轻地啜泣起来,眼里的泪花却似有钻石的光芒:“安颜,我喜欢他,真的非常喜欢。”   安颜的心顿时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潭中,但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程延风终于接受非寂,在一个寒气肃杀的午后。非寂笑靥如桃花,拉着安颜的手,说道:“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他说他也喜欢我。”   安颜想笑,嘴角却是那样僵硬。她应该替好朋友高兴啊,非寂日日夜夜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但安颜却突然想哭,她连忙低下头咬住嘴唇,忍住了即将泫然落下的泪。   非寂和程延风终于一步一步走到了一起。天气越来越冷,非寂总给程延风送去热水袋或感冒药,给他倒一杯开水。如此温暖的细节,人人都称赞他们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安颜在凛冽的寒风中日益沉默。非寂絮絮叨叨地跟她讲关于程延风的一切。安颜只是浅笑,不发出任何声响。她心酸地分享着非寂的快乐,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渴望。   梧桐树的叶子由嫩绿慢慢转为鲜绿,夏天也在不知不觉地走近。这个南方的城市开始每天都有炽烈的阳光。女孩子们五颜六色的裙子摇曳在夏日温润的风中。安颜站在一片空地上,温暖的阳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像一只大手在轻柔地抚摩。她闭上眼睛,仿佛嗅到了那种久违的夏季香气。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遗落在夏天的童话(2) 在这个不寻常的夏天,承岸走进了安颜的世界。   一节体育课上,安颜和非寂没有参加女生的跳绳游戏,而在操场的角落里找到了一面墙。那是面灰白的墙,凹凸不平。非寂掏出钥匙,用钥匙的尖端在墙上刻字:延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安颜在一旁看着她一笔一画地刻完。字刻得那样深,仿佛烙印一般。   她们转过身来,却看见一个男生正静静地看着她们。男生很明朗的样子,白色的衬衣,简洁的平头。   然后,他笑着说:“嗨,我是何承岸。”   承岸竟然喜欢上了安颜。非寂告诉安颜这件事时,安颜惊慌失措地抿着嘴,只是不停地摇头说:“不,不可能。”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真的。承岸在隔壁班,每次经过安颜的教室,总会用眼神略微焦急地寻找安颜的身影,而在校园里总会有许多次和安颜的“巧遇”。   安颜仍只是以沉默应对这一切。   一天下晚自习,安颜像往常一样一个人走回家。在淡淡的月光下面,她忽然无意识地回过头,却意外地发现那个穿白衬衣的男孩,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五米左右的地方。   她站定,看着他。他犹豫不决地走上前,缓缓开口:“安颜,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没关系。以后晚上让我送你回家好吗?一个人走不太安全。”   她的心立即像柔软的绸缎一样,轻轻地撕裂出一大道伤口。又仿佛有阳光照在冰面上,心里的那块坚冰开始融化。但她心里,仍是充满了清澈的哀愁。她知道,自己对承岸,只是感激。   他送她到她家的楼梯口。她冲他摆了摆手,道谢,再道别。然后像小鹿一样轻盈地跑进去。   她没有打开楼梯间的灯。她站在楼梯间的窗边,看着路边那个执著的男孩。他还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   她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凝视着地上一小摊积水。银色的月亮映在上面,闪烁着冰冷的光。安颜用手捂住脸,终于落下泪来。她害怕自己心里那个太过清晰的答案:那个男孩,她必将辜负。   年级有篮球赛。非寂拖着安颜一块儿去看。赛场上,是安颜班和承岸班的交锋。有程延风也有何承岸。   非寂很欢快地为程延风叫好喝彩,像一只声音清脆的百灵鸟一样飞上飞下。程延风转过头来看到她们,眼睛似乎闪烁起了星星的光芒,嘴角挂上了一抹其他人不易觉察的淡淡笑意。承岸看到观众席上的安颜,竟高兴得向她们大幅度地挥起手,引起旁人的侧目。   非寂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安颜,暧昧地笑:“你看人家承岸看到你多激动,还打算要他等多久啊?”安颜也懒得反驳她。   篮球场上厮杀正烈,太阳又大又毒,安颜感到有些头晕。而非寂仿佛有不会竭尽的精力。她拖着安颜跑下观众席来,到球场的边缘,拨开一堆堆激动地呐喊着的女生,扯着嗓子大叫:“延风加油!”然后又推推安颜:“快给承岸加油啊!”   安颜只是笑笑,不做声。   非寂突然指着替补队员和拉拉队员聚集的那块地方说:“你看,都没水了。我想给延风去买瓶水来。”   安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只有十多个空矿泉水瓶在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   “安颜乖乖,我一会儿就回。你要在这儿等哦。”非寂笑着跑远了,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安颜看着程延风,在运动场上他仍是那样引人注目,挥洒的汗水,飞扬的头发。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遗落在夏天的童话(3) 刺眼的阳光照得安颜微微眯起眼。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球猛地撞上了她。安颜只觉眼前一黑,跌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手掌传来一阵剧痛,安颜咬着牙忍着痛,看到自己的手心已有鲜血渗出,沿着细密的掌纹流淌开来,宛如一朵呼之欲出灿烂夺目的红杜鹃花,腾地映红了她的眼睛。   一个熟悉的身影蹲下来察看她的伤势。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对不起,撞痛了吗?”   是他。安颜马上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摇头道:“我没事。”   这时,承岸挤开围在周围的学生,着急地抱起安颜,直奔校医务室。安颜在他怀里,因为疼痛而发出小声的呻吟。这女孩是如此的轻,承岸害怕她像一片羽毛那样,轻易地被风吹走。   在医务室里,安颜的右手被洁白的纱布包扎了起来,膝盖手腕还有几处擦破皮,也都贴上了创可贴。   随后赶来的非寂难过地看着安颜的右手说:“延风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我已经责怪他了。他现在在医务室外面,只是不好意思进来。”   安颜的心仿佛被一把钝刀温暖地划过,留下一阵逐渐蔓延开的舒适的感动与疼痛:“告诉他我没事的,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   “右手不能动,以后多不方便呀。”非寂心疼地说。她又转过脸对一直站在旁边的承岸说:“你和延风两个主力都下场了,这场比赛估计没什么看头了。”   承岸不置可否地笑笑,仍关切地看着安颜的右手。他从没有如此在意一个女孩的感受,他怕她疼,怕她难过。   安颜疲倦地说:“非寂,我想回去了。”   承岸和非寂送她回到家。她站在阳台上,目送他们离去。夏日黄昏的风撩起她的丝丝额发。过去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电影一般回放。非寂仰起脸恍惚地微笑:“安颜,我喜欢延风,程延风。”非寂眼含泪水地说:“我喜欢他,真的非常喜欢。”   而那些话,恰恰也是安颜一直藏在心底的声音啊。   那个夏天的时光,仿佛拖延至一生那么绵长,让人缠绵悱恻难以忘怀。   一天放学,非寂因家人住院而先赶回去了。安颜留在教室入神地看一本小说,同学都*了也没有察觉。   当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时,发现偌大的教室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孤单的影子。她看到,另外那个人,是程延风。   窗外的夕阳是如此华丽,太阳从容地沉下黑暗的群峦。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幅暖色调的水粉画。   而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那个男孩,修长的身形,冷峻的眼神,是安颜眼中最美的风景。   他向她走过来,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对不起,快考试了,右手不能做笔记,不能做作业,很不方便吧。这是我的笔记,借给你。”安颜无言拒绝,只得默默伸出手接了过来。凝固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无形地横亘成一道坚硬厚重的墙。   他突然开口:“安颜……”   她警觉地抬头看他的眼睛。她已意识到他接下来将会说什么。   “……我喜欢你。”   黑色的鸟群扑啦啦地在安颜心中飞起,她轻轻摇头,眼前一片模糊。这,只是个太华丽太虚幻的梦境吧。他的这句话来得太快太轻易,使她不敢接受。   “不……延风,那非寂,非寂她怎么办?”她眼里满是决然。那么多朝夕的等待和思念,换来他的一句暖语,已然足够。   听到那个名字,他顿时神色黯然,喃喃自语:“非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对她解释他和非寂的曾经。非寂对他太好,他终是被她的真心感动而接受了她。他也不会允许自己伤害非寂。她对他的感情太过依赖,已经离不开。   安颜微笑。她知道,非寂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非寂。且把这个黄昏当做一场梦魇,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太过美好的童话。那些浮光掠影似一场骤雨,只留下回忆的野花暗自芬芳。   生活继续。安颜和延风心照不宣地继续沉默。有些事终成过往,沉淀的回忆,不轻易重温。   夏天终是过去了。最想念的季节,却总是这样短。每个人的世界都少了那回忆中剧烈的阳光,少了那如歌如箭的蝉声。不论安颜还是非寂,延风还是承岸,终会完成各自的成长。   你来过了,我记住了,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了。   那个美好得不真实的童话,安颜把它遗落在了已经消失的冗长夏天。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暖暖(1) ◎张希希   每个女孩子都会有这样的一两个闺蜜:一起分享八卦和内心深处的隐秘,耳语着某某喜欢隔壁班的某某,千万别说出去。正如暖暖之于小桃。   故事的开头平淡简单乏善可陈。新生报到第一天老师安排座位,个头儿一致的小桃和暖暖就自然被分到了一张桌。两个人一边稀里哗啦翻着刚拿到手的课本,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对方,心里七上八下地盘算着要怎么开口向对方打招呼来打破僵局。犹豫了很久之后倒是暖暖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啊?”看看,其实第一步就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看上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孩子:一个温顺善良,表情安静模糊;一个张牙舞爪,面孔爱憎分明,天性如此。在刚开始的时光里,也就因着这样的分别而彼此陌生疏离。课间总是习惯于和别人聊天的小桃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总是在写功课的暖暖,一直一直,每一节的课间不停地写,永远也写不完,甚至连洗手间都不用去。小桃狠狠盯着暖暖的手问:“你就不累么?作业就不能等到回家再写?”暖暖只是抬头漠然地望她一眼,不说话,又低下头去。   这样的日子似乎僵持了很久,两个人分明的隔膜。小桃手里转着笔滔滔不绝地讲着前一天报纸上的娱乐八卦,暖暖永恒地面无表情。然而应该是那个倾盆大雨突然而至的傍晚,小桃看着昏暗的天空只能叹气,暖暖这个时候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书本和文具,然后背起书包起身看着小桃:“走啦,送你回家。”“可是,你家和我家……不是反方向吗?”小桃还在犹疑,暖暖已经不由分说往前走了,“快点啦!”那天暖暖把小桃一直送到家门口,却并没有接受小桃妈妈的盛情邀请进去喝一杯茶。   是的,就是从那天起,开始分享彼此简单的过去,小学和中学,并没有交集。然而在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只要肯努力,总是有许多呼吸相通的地方。譬如学校后门都有的油炸兰花干,譬如市区商业街那家著名的、有着许多漂亮的贴花纸和花花绿绿的韩国信纸的价廉物美小文具铺,再譬如学前班时候去学唱歌跳舞画画写字的少年活动中心,节假日有大型的充气游乐场。更何况,这只是一座小小的城市,从东向西,车行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吧。从小就生长在一个地方的两株花朵,即使隔得再远,也还是分享着同一块土壤的肥料,感受着同一片阳光的照耀,呼吸着同样的一方空气。   这样的日子慢慢往前延伸,中学时代的时光似乎总是看不见尽头,永无止境的功课和一节连着一节的科目,喜欢抑或是不喜欢都无法拒绝。每一天都程序化地到校、早读、上课、下课、课间操,只有看不见的力量缓慢推行,无法停止。这样的岁月里大概那一两个死党再再紧要不过,窃窃地抱怨老师和三天两头的考试,或者只是看着彼此,什么也不做、不说,仅仅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欣慰。   那些总是拥有金色光线的下午课间活动,两个人牵着手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篮球场上的男孩子们奋力拍打,砰砰砰的声音有遥远的回音,空荡荡地从四面传来。阳光几乎刺疼眼睛。小桃小心翼翼从漂亮的、有着彩色卡通图案内页的笔记本上,撕下几张折纸飞机,高举胳膊送它们去很远的地方。那些飞机有着流线型的机身和宽阔的机翼,在太阳下面有明媚的光泽。有时候小桃也一定要拉着暖暖下楼去打羽毛球,后山的操场。虽然暖暖只一会儿就觉得疲惫,还是耐心陪着小桃。是的,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哪怕只是去底楼的小卖部买瓶水,或者是去一趟洗手间,两个人都要在一起。 暖暖(2) 不是不吵架,也只是因为某个课间暖暖懒洋洋地不愿意陪小桃去洗手间,小桃突然就沉下脸来。小桃一直也就是这样倔强的女孩子,并不吵架,只是一言不发。暖暖也只是默默地,不肯言语。两个人如此这般地僵持,直到两天后,到底还是小桃先悄悄压了字条在暖暖课桌上:我们都不要生气了好吗?我只是不开心你不愿意陪我,因为我觉得不管你叫我去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暖暖看见纸条,亦看见走廊上形单影只的小桃,背影萧索零落。暖暖的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在那一刹被狠狠击中,身心柔软。暖暖走至小桃身边,一言不发,只四目相对,便恩怨冰释。小桃亦有亏欠暖暖的地方,每每放学同行,虽只是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距离,两人也是一道的。然而小桃活泼爱笑,总是免不了有男生围着,讪讪搭话,她不抗拒,自然冷落下暖暖,无可避免。暖暖这时候依旧只是安静,并不恼,更不曾向小桃抱怨,小桃心里,是明白的。   毕业的时候填了同一座城市,虽然不是同一个学校。小桃实在太爱新闻,暖暖报考的理工学院根本就没开设文学院。但是也好,总算还在一座城市,不远的距离,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每天常规性地短信,偶尔电话,生活和中学时代并不泾渭分明。   某些阳光晴好的中午,两个人亦会约好齐齐逃课到市中心去。一大碗麻辣烫,有各自喜欢的年糕和海带,末了加一块梅花糕,圆纸杯盛好了,小心翼翼地咬开,满嘴的果仁红绿丝,甜腻腻的豆沙馅。然后逛书店和商场,大部分时候其实什么也不买,只是分享琐碎的时光和暖烘烘的太阳,就像妈妈晒过的被子上面的味道,安心得让人流连忘返。那一天也就是这样一个普通而灿烂的午后,小桃说到某某抢了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暖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半个身子望住小桃:“小桃,如果你喜欢上了我的男朋友,你会怎么办?”小桃一下子就愣住了,刹那间暖暖似乎看见了小桃眼中的犹豫,然而只是那么一瞬,小桃笑了开来,如同徐徐打开花瓣的花朵一样:“暖暖,我不会,我永远也不会和你抢任何东西。”小桃的目光坚定,有不可抗拒的力量,暖暖亦笑起来,她无法不信她。   或者彼此到对方的学校去,穿越大半个城市,换两趟班次极少的公交车。暖暖在车站等着小桃,接过小桃手中硕大铁盒的巧克力威化,一脸被阳光晒足的亮泽。两个人在食堂分一份香肠蛋炒饭,拎着塑料壳暖水瓶爬楼。小桃笑嘻嘻地坐在暖暖的床上看着暖暖洗头发,两个人闲闲地说着话,讨论哪种洗发水更好用,哪种护发素最便宜。末了分一小袋海苔,一人两片,有细微的声响,如纸碎开。小桃接了插座,呼啦啦帮着暖暖吹头发,电吹风的声音盖过一切,只有镜子里面映出的两个人的笑脸。   大学时代如同飞驰的列车,轰隆隆地向前,没有半分的犹豫。四年的时光好像也不过是一瞬。两个人寒暑假费力挤上汽车,叽叽喳喳还在说着话,却发现早已到站。小桃喜欢她们念书的这座城市,并且幸运地在当地的报社找到了工作,是她一直想当的新闻记者。暖暖亦顺利地进了一家外资企业做产品设计,看上去都是美好而带有光环的工作,不无羡慕。虽然计划过要合租一套小小的房子,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各自的单位离得很远而放弃,依旧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暖暖(3) 慢慢开始疲惫,不知道是从哪天起,无论是每天在外奔波劳累的小桃,还是在电脑前看图纸看到眼睛痛的暖暖,在回家后除了把自己扔在床上,再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于是短信和电话都逐渐减少,及至很久之后才想起来,原来两个人真的很久没有联系了啊。   直到季和出现。   季和是暖暖的新同事,刚调来的男孩子,个头高大表情生动,笑起来整个人都神采奕奕得好看,是极有幽默感的人,三言两语总能把女同事们逗得咯咯直笑。暖暖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小桃会喜欢的类型,所以在知道季和并没有女朋友后她决意要将他介绍给小桃认识。   于是就有了一次在料理馆的见面,三个人,气氛有温柔的诡异。暖暖微笑着介绍他们互相认识:“这是季和,我的新同事。这是小桃,我最好的朋友,报社的大记者哦。”然后暖暖微笑着看他们电光火石的表情,小桃面对着自己最喜欢的北极贝刺身都有了几分心不在焉。暖暖中途借口去了洗手间,好让他们有机会互换联系方式,她喜欢这种平和安静的方式,不动声色。这样自然的妥帖,暖暖想他们会喜欢。   第二天晚上暖暖果然就接到了小桃的电话,细细碎碎向暖暖问起季和的点滴,拐弯抹角地,却掩饰不住欢喜。暖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想起了那个明亮的午后小桃片刻的犹豫,于是暖暖沉下声音来对小桃说:“小桃,你不知道吧,季和是我男朋友。”小桃一下子就蒙了,在那头久久不能说话。过了很长时间,小桃才突然问暖暖:“可是,他昨天回家后就电话我,这是什么意思?”暖暖说:“我不知道,可是小桃,他确实是我男朋友。”大概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小桃在电话那头一字一句说:“暖暖,我们一见钟情。我从未见过如此让我动心的男子。暖暖,你可不可以将他让给我?”暖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咬紧牙,窃窃冷笑: “小桃,你可曾记得你说过不会与我争夺任何东西?”说完就扔了电话。暖暖浑身冰冷,躲进两床棉被里,依旧不暖和。应该是有一个小时或者更久,门外传来小桃的呼唤和急切的敲门声。外面下着雨,小桃湿淋淋地扑进屋握住暖暖的手:“暖暖,请你原谅我,我不再与他有任何瓜葛。”暖暖看着小桃,眼眶通红,头发湿漉漉的,没有精神的一张面孔。暖暖的心又柔软下来,像很多年前一样,她又开始微笑:“小桃,我在跟你开玩笑。季和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你们互相喜欢,有多好。小桃,我真为你高兴。”   他们开始相爱,暖暖看着,然而她发现其实她并不能原谅小桃,不能原谅她那样轻易就背叛了自己的诺言,或者说,是不能原谅小桃居然在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和她之间选择了那个男人。暖暖怀疑她们之间所谓根深蒂固的情谊其实如此脆弱地不堪一击。暖暖有意识地疏离小桃,只可惜身陷热恋中的小桃压根就不知道。   直到暖暖发现季和另外还有女朋友,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找上公司的门。暖暖忽然对小桃歉疚起来。是的,如果不是她介绍小桃和季和认识,怎么会这样?暖暖把实情一一说给小桃听,看着小桃的眼泪泛滥成灾,暖暖终于在那些水光里原谅了小桃。她们还是很多年前那对甜蜜的小女孩,时光的魔术棒改变了一切,却独独不曾改变她们之间的全部世界。   暖暖把她的想法说给小桃听,在这么多年以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找寻到了方式,第一次开口对小桃表达她的依恋。然后看小桃微笑。原来倾诉是如此容易,亲近若此的两个人,言语刚出口,就明了全部。   小桃亦望定暖暖,笑着:“暖暖,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我曾经那么害怕油锅而打定主意远离厨房,可是现在我多么迷恋在锅碗瓢盆之间忙碌的时光;我从小就不喜欢香菜和蒜苗,很多年在饭桌上有足够耐心拣掉每一根蒜苗,可是现在它们都是我饭桌上不可或缺的食物。暖暖,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大女人的骄傲的我,那个倔强的坚定的我。现在你知道了,我其实是那么的脆弱,我慢慢平和温存,可是暖暖,只有一件事情没有变,你一定要记住,那就是我爱你,这一生都是。无论未来是什么模样,无论是咫尺还是天涯,请记住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静静的生活(1) ◎寿可怡   流动的绿,和眼前滚动的剧情,阿十始终抬着头没有合过眼,她想到了一个小时前的分手。她的初恋。   “阿十,你到底有没有关心过我?你眼里有过我吗?你的生活,你的一切,我们格格不入。”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也许我们都只在乎精神上的得到,从没顾及过生活的细琐。其实我们根本不合适。”   “好吧,如果错误可以平分,我们各自承担一半,不是也很公平吗?”   走出电影院,阿十丢弃了见底的爆米花,那种十二元的最大桶。街上人依旧很多,穿梭间已走过无数条街巷。她始终都还没清醒过来,她想她挑错了电影,电影的片尾男女主角居然复合了,这点令她无法释怀。舔着新买的冰淇淋,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是不是她太孩子气了,或者是她太爱吃了,所以男友才会离开她?每次逛街,阿十都不想自己拎包,有个男友在,她还需要做些什么呢?她总是需要不间断地吃东西,冰淇淋是首选。孩子气,真的是这样吗?   商场在十点半会准时打烊,阿十路过一条条刚才还无比喧闹的街,看见一盏盏暗下的灯,有些茫然。该往哪儿走?没有人在等你了,没有人会来接你了,我分手了吗?我是真的失恋了吗?   手上的冰淇淋变得愈发冰凉,有融化的趋势,但科学理论又在支持着它不可能在这个温度下融化。   原先的一幕幕开始顽强地侵入大脑,阿十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男友是怎样的人,自己又是怎样的人?男友叫阿亮,是个很好的男人,有干净的外表,温柔的内心。自己,是个无比邋遢的女人,从初中的不读书到高中的依然叛逆。   动物园里。   星期天的早上阿十依然去了她和阿亮经常游逛的动物园,去看望他们的小动物。   熊猫还躺在地上拗造型。   “如果我长成熊猫那样,你还会不会喜欢我?”问的自然是女生。   “会啊,每天抱在怀里。”   “不会闷吗?没人陪你说话了呀。”   “我在想一个问题……”   “说。”   “养熊猫的话居委会会给补贴吗?”   “疯子。”   说话的时候两只熊猫一直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竹子散落在地上,有的显然是被遗弃的。   “我喜欢熊猫,”男生如是说,“真的,很可爱。”   “是喜欢补贴吧。”女生依然在挖苦他。   阿十恍然间看见一只熊猫对着自己笑了。   “真的,很可爱……”   是真的吗?动物园之游是她硬拉着阿亮来的,正因为阿亮那天学校里还有事,所以一路一直不太高兴。但是他说了这样的话,于是阿十满心欢喜地回家了。还给熊猫留了许多影,夸赞它们是最可爱的熊猫。   村上春树的那篇《 袋鼠佳日 》是和阿亮一起看的,看完后大家都会心一笑:“去动物园吧。”   去动物园的那天是大热天,现在依然是;去动物园的那天是两个人一起,现在只剩阿十一个;去动物园的那天园内还有解说员,可是现在已经过了旅游旺季,便没有多少人来看这几只可爱的熊猫了。熊猫从原先的两只增加到现在的三只了,因为多了只熊猫宝宝,当时电视新闻里还大肆宣传过哩。熊猫怎么说都是国宝嘛,阿十这么想着,那我又算个什么?   熊猫宝宝已经长大很多了,如果阿亮来一定又会说居委会要给红包之类的。阿亮,我们之间到底出了哪些错误?精神的契合就不等于生活上的适合吗?   熊猫又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静静的生活(2) 阿十悻悻地离开了。动物园是给小朋友来的,《 袋鼠佳日 》是给小学生看的,那天阿十就在小学生作文天地上看见了这篇佳文欣赏,令她讶异半天。   离开的时候熊猫宝宝在不停地围着熊猫爸爸和熊猫妈妈走动,寻找着可食的竹子,无忧无虑。大熊猫始终不动,即使在这样的大热天里。有室内空调吧?应该有,怎么说都是熊猫嘛。   又将是一个久违的夏天了吧。   属于阿十一个人的夏天。   阿亮喜欢听陈绮贞的歌儿,这点毋庸置疑。   阿亮在阿十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她陈绮贞的《 After17 》给她听,阿十没有发表评论,因为那时他们还不算太熟,只是距离遥远的普通朋友而已。   温柔的女声现在已经成了阿亮的代名词。只要一听到那样的歌曲阿十都会自然地想到阿亮,他好听的说话声和他好闻的香水味。怎么办,不会影响我一辈子吧?阿十有些恐慌这样的感受,火车上居然真的放起了《 After17 》。说实话一开始阿十不喜欢这样的歌,这样轻柔没力气的歌,但是没办法,阿亮的喜欢太强烈了,就自然而然地带动了她。阿亮,始终是个影响力巨大的人。   坐在火车上,阿十觉得十分惬意,缓慢抒情的旋律配上一路颠簸的响声。   一步一步走过的昨天,我的孩子气。   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每天每天电视里贩卖新的玩具,   我的玩具是我的秘密。   自从那一天起,我自己做决定。   自从那一天起,不轻易接受谁的邀请。   自从那一天起,听我说的道理。   When I am after 17……   我们撩起了生活的弦,却不舍得将其放下。大概人就是这样的吧,明明说好的事却总有后悔的念头。阿十放不下,实在是放不下。   火车上不再放歌,阿十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列车正驶向海边。   海边。居然有许多人在拾贝壳,阿十来到海边跃如眼帘的就是这幅画面。可以卖钱吗?她想着,突然间就想和这些孩子们一起拾。当然并不是为了钱。   “你们在做什么?”阿十走近一个小男孩问道。   男孩看见她,不住地向旁边退,嘴里念叨了一句“拣贝壳玩呀”,就走远了。   玩。   阿十随手拾起一个破损的贝壳。   “以后我带你去海边。”   “不要。”   “为什么?不喜欢吗?”   “对啊,小时候去海里游泳就被海水呛过,有阴影了。”   “有那么严重?”阿亮显然有点儿急了,“可是我很想带你去啊,我外婆就住在海边,我每年都会回去看她。有我在你身边,还有什么怕的呢?”   “那你抱着我,给我当救生圈。”   “我们去拣贝壳,我小时候总能拣到最漂亮最完整的贝壳,很厉害的。”   “我不信,你近视的呀。”   “小时候又不……”   “那我们去海边吧!”   阿亮,大坏蛋,只会许诺不会实现的吗?   阿十蹲下身,开始拨弄那些细碎的混杂着石头的沙子,伴随着阵阵潮水,就会夹带上来许多惊喜。水草、小蟹、海星和贝壳,当然不都是朝着阿十一个人来的,她只是见过这些而已。贝壳很少有完整的,更别说是活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海水带上来的都是些破壳。   她还在自顾自地找着贝壳,突然有人拍拍自己的背,阿十回头,是那个男孩呀。   “姐姐,去那边拣吧。”男孩说道,随后笑着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跑去,和他的小朋友会合去了。   阿十觉得小男孩好可爱呀,原来他们那边的贝壳真的很多,而且更加完整。   夜色拉近的时候就是分别的时候了。阿十把她拣的所有的贝壳都给了小朋友们,然后跟他们挥手告别。黄昏的海边异常美丽,将海浪晕染成淡淡的金色。阿十发现自己的脚边留下了一个很小的贝壳,是他们拣的吗?贝壳小而完整,纯白并没有花里胡哨的纹路。就当是留作纪念了吧。这样想着,于是阿十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   阿亮,小时候的你就是这样拣着贝壳的吗?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简单却很快乐。而我只会吵着拉你一起去网吧打游戏,这就是你所谓的不适合吧。   从海边回来的阿十还是没忍住给阿亮打了电话。   “阿亮,我去拣了贝壳。”   “对不起,阿十。”   “我不会再要求你做些什么了,我想我们都做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对,最正确的选择。我想是的。   阿亮在电话那头许久没说话,然后各自挂了电话。   一个星期很快就可以过去,然后再过一个星期,再过下一个星期,这就是阿十现在过的生活,静静的生活,没有阿亮的生活,不是拖欠或者依赖任何人的生活。   她忽然想拾起过去的一切,在未认识阿亮之前所拥有的一切,比如写作,比如画画,比如写歌。她和阿亮是在那座曝光过度的小楼中认识的,她在弹琴,他走过,一个充满阳光的日子。她突然就有了将这种感受化为音符的冲动,在这之后,阿十没有再写过歌,她想留更多的精力来关心她的阿亮。但是阿亮分手时说的字字句句又着实让人心痛,真的有那么差吗?对,写歌。   抱起吉他,拿起纸笔,阿十忽然间就有了力气。   该写一首歌了吧,给自己。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首不相识(1) ◎王少帅   五年以后我几乎忘记了生命中曾经有过一段这样的插曲,其实坦白来说我的那些故事在如今看来无聊而乏味,单薄得仿佛一张透明的白纸。因为所走过的那段被称之为青春的路途以及周围的风景,都像初秋时节吹过的微风一样平静无痕,可能相遇的那一瞬间有过惊心的情动,而之后却变得顺其自然,连时间都看得厌倦了。印象中彼此的对话也是这样,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漫不经心地洒在穿过绿荫的脸上,隐约中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真的几乎要把他们遗忘在时光的角落里面了,可是当一个人漫步在春熙路的时候,拥挤而陌生的人群让我忽然想起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她躲在他们的身后悄悄地凝望,而当我走过去的时候,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抬头茫然四顾,这个城市的天空被尖锐的叫嚣声所覆盖,人群四散游走。   我离开梨城已有五年。这时间太过漫长,所以当我试图怀念的时候都找不到那个最初的画面,最后只能带着意犹未尽的失望放弃。早上走出旅馆的时候听到隔壁的女子说:“成都这地儿名胜太多,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去哪儿。”最后她一跺脚去了锦里。我站在门前看着她的背影笑,心想只要你有时间,哪里都去得。我一直自以为每个人都拥有着如阳光般充裕的时间,而后来才知道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有些事情是不被时间所允许的,就像怀念的时候,你会惊讶地发现连记忆都不再完整。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而人,对于曾经苦苦热恋的情感被时间轻易地带走后,却不会再拥有了。   一   我来成都已经一个星期,开始的几天只是躲在房间里睡觉,因为一路的奔波让我感到无比疲惫。天气一直很好,偶尔抬头的时候看到天空中漂泊的云朵,似乎感觉依然站在梨城的街道,而低下头才突然发觉现实中的繁华与落寞。我隔壁住着的是一个浙大的学生,她总是习惯一个人靠在门前沉默地想事情,想什么我不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但进进出出的时候我总能看到她温暖的笑容。   “没有出去走走?”早上刷牙的时候看到女孩子站在我的门口,双手抱在胸前,脸上荡漾着淡淡的笑容。   “没有,你呢?”我含糊地回答。   “想出去,可是不知道去哪里才好。”说完她指指放在身后的背包,意思说我已经准备好了。   因为初来成都,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所以只好对她笑笑没有说话。   “你来多久了?”她又问。   “比你早两天,”我笑了一下,“你叫什么?”   “叫我格子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眼睛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光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表情我感觉她似乎隐藏了什么,确实如此,每一个走在路上的旅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追寻。   在春熙路上闲逛的时候我又遇见格子,我叫住她问:“怎么了?你不是去了锦里?”   “对呀!可是我听说晚上的锦里才最漂亮,所以改为晚上去,一个人就来这儿了,没想到会遇上你。”   “是够巧的。”我笑笑陪她一起走,经过一家咖啡馆的时候朝里望了一眼,突然看到玻璃窗后,一张熟悉的脸。看见我她露出惊讶的目光,对视良久我依然不敢相信,脑子一片混乱。未行,那是我想了多年的未行。她张开嘴似乎在叫我的名字,可是手足无措的我却低下头拉着格子离开了,因为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回首不相识(2) “你干吗呀?”格子气急败坏地甩开我的手。   “对不起,我……”   “我什么我呀?干吗拉着我就跑?”   “不是,我刚才看到一个熟人。”   “你真够新鲜的,看见熟人了跑什么?”   “她……”   “她什么她?她在哪儿?”   “我不想让她看见我。”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二   回到旅馆想起刚才那张脸我依然不敢相信她是未行,五年前在高中的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像哥们儿一样。后来认识清明,三个人便一起无所事事把生活当电视剧一样折腾。那段单调而乏味的日子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行摇滚,周围的同学都把能够抱上一把吉他当做青春里最浪漫的事儿。清明也是如此,喜欢在自习的时候给周围的同学讲达达、新裤子、麦田守望者,直到下课了依然滔滔不绝。我都诧异他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故事。而放学的时候未行总会跑到教室门前等我一起回家。我刚一离开座位清明就死命地拉住我骂:“好小子,重色轻友,哪里忽悠来的小美女?”我甩开他的手解释说:“那是我兄弟。”清明转头看着满脸疑惑的未行问:“你有这么漂亮的兄弟我怎么不知道?”随后又狼心狗肺地补充一句:“你兄弟就是我兄弟嘛,让她进来一起听。”   于是很多个下午,放学之后在空荡的教室里,清明在未行面前乐此不疲地把他讲过的故事又重新添油加醋变成了更多的叙述和炫耀。   从此在傍晚回家的时候未行开始笑着对我谈论那个喜欢摇滚的男孩。“他好可爱哦。”这似乎是我在那段时间听到的最为频繁的一句话,当时微笑不语,可是心里却突然多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后来我们三个一起玩闹的日子里我开始留意未行的眼神,直到有一天发现她总是微笑地盯着清明看,心忽然碎了。那一整天心神恍惚,眼前总是不断地浮现出和未行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傍晚回家的路上我沉默不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偶尔抬头看一眼灰白色的天空,感觉到生活里的无趣和沉闷。   和未行在门前分手的时候我丢下一句“再见”正想离开,她却突然叫住我问:“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诧异地抬头看她,只是没想到未行还是如此地关心我,便有些慌张地说:“没有,没什么。”我试图掩饰什么,可是心里却是一阵疼痛。未行低下头没有说话,看着她我忽然很想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地拍着她的头说:傻丫头。可最终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那样做的勇气。两个人沉默许久,未行忽然抬头对我笑笑:“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开心点哦,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可不想让你闷死,别忘了我是你兄弟。”   我心里一颤,却依然笑着对她说:“你放心,哪天我死的时候会去找你告别的。”   “好的,嘿嘿。”说完她朝我挥挥手,上楼了。   夏天很快就结束了,知了的叫声被萧瑟的秋风淹没,而清明的故事里依然有讲不完的摇滚。我们在落日中一起漫步的那个傍晚,他告诉我想买把吉他。这是他想了很久才下的决定。他深深地迷恋舞台上激情而金光灿灿的生活。我了解清明,那不过是一个年少的梦而已,他不曾在舞台上展示自己,一切都是如烟的梦境。似乎在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有这样的冲动,天真地认为世界迟早是属于自己的,却不知道世界不属于任何人。直至成长和经历的路上才渐渐明白,只有曾经的记忆属于自己。果然几天之后他的这个梦想被流逝的时间带走,淡淡地冲进了往事之中。而这个时候我的学习也变得糟糕,在以成绩高低来评价成才与否的学校里,我自然而然地被老师放弃。他之前总是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而之后却懒得看上一眼。我的生活变得自由,只是回家看到母亲满怀期望的神色心里总是难过。未行也曾经教育我多次,可我总是认真地听却不是听从,因为对我来说,每天花太多时间在那些让人厌烦的书本上面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回首不相识(3) 那天清明故作神秘地把我叫到校园的一角,这里是片树林,种满了高大的梧桐,环境的浪漫使它成为很多情侣的交流地。看着身旁不时走过的一对对男女我心里特别尴尬,我们也是一对,可惜都是男生。于是我有些埋怨地问清明:“你拉我来这里干吗?有事你说,干吗鬼鬼祟祟的。”清明朝我嘿嘿笑,说:“你小声点儿。别让人知道了。”   “你有病呀,”我有些不耐烦,“这里谁认识你?有什么事情赶紧说。”清明小心地环顾四周,然后凑到我耳朵边上说:“我喜欢未行。”我一下呆在那里,脑中变得混乱。清明说他喜欢未行。   “怎么了你?你倒是说话呀!”清明看我不说话,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就帮我想想,觉得我们两个有可能吗?”   “我怎么知道?”我看了一眼远方,再也没有说话。   清明是个性格直率的人,想什么说什么,做事像一个小孩子,不会去考虑太多的东西。果然那天晚上他拉着我要去找未行。我想起未行跟我说起眼前的这个男生“他好可爱哦”,竟许久说不出话来。他见我有些异样,问我今天怎么了。我说:“你去找未行干吗?”   清明一脸天真:“去表白,你陪我壮壮胆。”   我没有陪清明去,但也没有阻止他,或许他真的很喜欢未行。我想自己在这样的时刻也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于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这是青春里早已看惯的景色,却依然有些陌生,因为不曾去认真地记忆。   未行拒绝了清明的表白,这让清明无比伤心。我看了有些不忍,安慰他说:“没事没事,以后还有机会。”本来这只是我随口的一句话,没想到清明当了真,当即拍了课桌大喊:“我不会放弃的,你要支持我。”我哑口无言,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放学的路上未行对我说:“你知道吗,清明喜欢我,还向我表白。”   “嗯。”我点点头。   未行有些平静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做朋友。”我转头看到她有些落寞的样子,忽然很想抱住她说:“你知道吗?我也喜欢你。”谁知未行却抬头朝我笑了一下,说:“现在我们都是学生,我,不想这么早恋爱,把自己喜欢的人狠狠记得,你说在多年后会不会是青春记忆里的美好?”   我点点头,低声说:“会吧。”   晚上躺在床上我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总是想起之前的未行,在时光掩埋的深处对我微笑。我坐起来看着眼前的黑暗,无声,让人忍不住恐惧。那是孤独的影子。   三   生活依然在继续,一连几天清明都陷入苦恼之中。年少的情感,总是让人痛彻心扉。而每天见面的相思要比不见面的相思痛苦得多,因为距离和时间都能够让一个人学会忘记。我们三个人偶尔会在一起,只是变得很少说话,时间一长感觉似乎有些怪异。清明便借口有事走掉。我和未行站在原地看他离去的身影,许久无语。   下午清明无精打采地回到教室便趴在桌上睡了,旁边的一个女生笑嘻嘻地问:“他这是怎么了?”   “可能昨晚没睡好。”我回答她。   那女孩又问:“为什么没睡好啊?”   我还没开口清明忽然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喊:“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想知道为什么,去看《 十万个为什么 》去。”   女孩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委屈得想哭,估计在家里都没有被父母这样喊过,但嘴上依然反驳说:“你朝我吼什么,我又没怎么着,我就是问问好不好?”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首不相识(4) 我坐在旁边一看两个人有升级的阵势,于是连忙把火扑灭,说:“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句玩笑么。”没想到这句话成了导火线,清明听了说:“他妈的,玩笑能随便开吗?”女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人骂过,以骂还骂:“清明你他妈的说谁呢?”我连忙把清明拉出了教室。走出来我问清明:“你有病啊?”   “你他妈的才有病。”没想到清明对骂人来了兴趣,我无奈地暗骂自己愚蠢。走下楼但还是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了,清明?”   “刚才我看到未行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清明垂头丧气地说:“我问未行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可是她说我们只是朋友。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未行。她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   我看到清明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随后痛苦地低下头。我默默地想:清明也喜欢未行,他真的喜欢她。忽然心里一阵难过,安慰清明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末那天自己在家里看了一个上午的电视剧,演员把他们虚假的生活演绎得俗不可耐。可是当我看到男主角看着女主角因为误会而离开的身影在流泪的时候,心里忽然一酸,想起未行微笑的样子。清明也喜欢未行,我默默地想,他们会不会在一起?瞬间自己不知道怎样才好。许多烦恼纠缠在一起,头疼得厉害,于是关掉电视去了广场散步。外面阳光明媚天空高远,一群小孩子大笑着彼此追逐,我看着他们奔跑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几天后我看到清明和那个女孩一起埋头谈笑,惊讶仇人也能变成朋友,而且看样子感情非同一般。我有些不理解,但也懒得去问。别人自有别人的热闹。那时的未行已经很少来我们教室,几次都是我跑到她的教室门前等她。那次我们站在走廊里,她突然对我说不想再见到清明,没想到朋友也会弄成这个样子。我看着下面的校园,零散地走过几个学生,树木掩映之下,是灰色的身影。未行见我不说话,问:“怎么了?”   我笑笑说:“没什么,可能,清明真的喜欢你。”   未行听了把头低下去,头发散了下来。我听到她轻轻地说:“喜欢又能怎样?喜欢就能够在一起吗?再说,我不喜欢清明。”   我点点头,心里掠过一丝窃喜。但我也知道,因为彼此的爱慕而会失去另一种情感——友情。   我回到教室看到清明和女孩依然在一起说笑,心里平静了许多。虽然之前的我有些极不情愿地承认清明这小子重色轻友。我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最初他和未行相识的时候,清明拉住我骂: “好小子,重色轻友。”我坐到位子上,抽了一本书,前排的同学回头看到我忍不住嘲笑: “哎呀,你知道学习了?”我瞪了她一眼:“没你事儿。”一节课之后我忽然发觉有些不对,转头看到清明一个人有些恍惚,看到我,他站起来说:“走,陪我出去走走。”   依然是那片梧桐树下,只是已然深秋,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清明给我简单地讲述了他和女孩之间的所有。原来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都是因为那天的吵架。他摇摇头:“我们成了朋友,无话不谈,像你和未行一样,我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哥们儿,但我把喜欢未行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却告诉我,她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只能告诉她,我喜欢未行。我真的喜欢未行。”   我拍拍清明的肩膀:“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青春里有个喜欢的人,但她并不是你生命中的她。知道吗?” 回首不相识(5)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要追。”   我愣了一下,心想: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比如,你喜欢她,她却不喜欢你。   第二天中午和未行一起吃饭的时候,她说:“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呀?说吧,我听着呢。”   “那个……清明今天上午又找我了。”   “什么?他怎么又找你,他找你干吗?”   “没什么。嘿嘿。”未行朝我微笑着,却不说话了。   “他找你干吗呀?你想急死我啊。”   “这个,”未行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给我,“你看看。”   “什么啊?”我疑惑着接过来,有些打趣地说,“难道是情书?”   “对啊,”未行嘿嘿地笑起来,“你真聪明。”   我哑口无言,只好把情书展开来看。看了一段却怎么也看不下去,重新折好还给未行:“这是你的第一封情书吧?好好珍藏。”   “去死,”她打了我一下,“人家清明还说这是他写的第一封情书呢。”   “当然,”我有些嫉妒,“这年头儿追女孩谁还用信纸啊,发个信息就搞定了。”   “就你厉害,”未行一脸不开心,“有本事你追个女生看看。”   “我?切,我才懒得追呢。”   “行了,你就吹吧。”未行淡淡地说,“不过我感觉对不起清明,可是我真的把他当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转头看着未行,见她清秀的脸上透出一丝对生活的无可奈何。   对于这场艰难的路途,我想,每个人都是如此。   四   后来清明和未行再也没有见面,两个人已经回到最初的时候,如陌生人一般。只有清明偶尔问起我关于未行的消息。他真的很喜欢未行,我暗想。回答说:“她很好。”   想起《 情书 》里博子奔跑在一望无际的雪中大喊:“你好吗?我很好。”有时候对于思念的人,或许仅仅只是为了得到那简短的一句安慰。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和清明。开始我有些不解,她不理清明是对的,而我却没有得到和拒绝她的喜欢。想了之后才明白,有时候一个人恨另一个人定会恨及他的周围,否则世上不会凭空造出“爱屋及乌”这个词,反过来同样是至理名言。我偶尔会有意无意地看她,见她整日愁眉苦脸,一副落寞的神情。   那天突然见女孩一脸开心地回到教室,我有些不解地看她。没想到她白了我一眼,问:“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摇摇头,不知道她怎么会起死回生,忍不住问她:“怎么这么高兴?”   “当然,”她意味深长地说,“我今天开心死了。”   “怎么了?”   “嘿,今天我让清明哭死。”   “啊?你把他杀了?”   “你去死,”女孩哼了一声,“估计跟杀了他差不多。他不是告诉我喜欢那个女孩吗?我现在整死那女孩,我让他喜欢,喜欢去吧……”   没等说完我就推开她跑出了教室,隐隐听到她气急地骂:“你他妈有病呀!”我心里只是担心未行,害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未行,”我在心里叫她,“不要怕。”未行并不在教室,我的身体忽然一颤,不由得恍惚起来。我急急忙忙地跑上楼顶,在学校里,唯有这种地方才会发生一些让人意外的事情。我看到未行一个人落魄地蹲在角落里,浑身颤抖。“未行,”我大喊一声,跑过去抱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她朝我笑笑,笑容里流出一丝惨淡。   “她把你怎么了?你告诉我。”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回首不相识(6) “没什么,真的。”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忍不住抽泣起来。我听到未行小声地说:“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她们骂我,很难听,我是那样的人吗?她还当着那么多男生的面打我。言加,我好想你。”   我心如刀割,紧紧地抱住未行,说:“没事了,没事了。”   “嗯,”未行抬起头看我,“以后我再也不会被人欺负了,你会保护我,对吗?”   “未行。”我叫她,忽然说不出话来。想起以前两人一起放学的路上,她问我一个人会不会孤独的时候,我说:“你放心,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看到清明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当时我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未行就不会这样。我举起手来,很想给他一拳。可是看着他悲伤的眼神我把手放下了,我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你知道吗,”清明笑着说,“认识你和未行,我很开心,有时候会想有你们这样的朋友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想,很多年之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会是最值得去怀念的记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未行,有时候很想能够一直陪伴她。看着你和未行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嫉妒,会难受。可能未行永远不会接受我,但我会一直爱她。”   我看看他,清明笑了一下:“跟你说太多了。”说完转身走了。   寒假的时候我已经很少见到未行,她总习惯于躲在家里。有天晚上我路过她家,抬头看到她房间的灯还亮着,想起未行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友谊的保质期是多长?”我拍着她的头说:“那句电影台词是爱情的保质期有多长,不是友情。”未行有些不服气地说:“我偏要问友情怎么了?”我笑笑:“这个还用问?友情永远不会变质。”未行笑了:“我觉得也是。”   没想到春节过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未行,她不辞而别去了外地。听她母亲说是因为她父亲调动了工作,她也跟着走了。其实他们本不想让未行离开,害怕到了陌生的环境影响高考,可是未行执意离开。   晚上回家很晚,母亲问我原因,我摇摇头没有回答。她说:“刚才未行打来电话找你。”   “你说什么?”   “未行打来电话,说一会儿再打过来。”母亲刚一说完电话铃声就响了,我急忙接过来问:“是未行吗?”   那边许久没有说话,我有些急:“未行,是你吗?你说话。”   “是我。”未行淡淡的声音。   “你在那边还好吗?”   “嗯。还可以。那个……清明好吗?”   “嗯。他知道用功了,整天埋头看书呢。”   “那你呢?”   “我,还是老样子。”   那边叹了口气:“言加,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这就是我拒绝清明的原因。”我愣了一下,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未行又接着说:“其实我爸一直想让我考个好大学,我也知道,可能我们最后不会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对你隐瞒,只是不想让彼此分开的时候太难过。但是,我不想以后后悔,我只是想在高中结束的时候告诉我喜欢的男孩子,我曾经喜欢过他。”   我静静地听她说完直到挂上电话,仿佛曾经的未行就在身边轻语一样。我苦笑了一下,彼此喜欢又怎么样?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   清明和女孩成了男女朋友,我没有告诉未行。有时候会看到他们两个一起,牵手同行,很是幸福的样子。清明似乎再也没有跟他人谈论过摇滚,但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曾经的三个人仿佛生活在一个如烟的梦里,其实梦醒了,就会忘记。下学期开学之后我们有了晚自习,黄昏的时候我习惯一个人去楼顶吹风。有时候看到楼梯拐角小心翼翼抱在一起亲吻的情侣和吸烟的男生,总是会想起那天看到未行的样子,以及她有些凄凉地问我:“言加,你会保护我,对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回首不相识(7) 三月的时候我们班一个学生退学,听说之前和老师有过矛盾,后来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发生口角,气恼的学生把老师逼到墙角狠揍一顿,趾高气扬地被学校开除了。最后老师把火发到我们身上,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大骂特骂,说什么现在的学生没有教养,不懂得尊重师长。光鲜外衣下他那丑恶的嘴脸表露得一览无余,让我们学会了看事物要认清本质这个硬道理。   学校原来也是一个戏剧化的舞台,不断有情事上演,我们是观众,也是蹩脚的演员。   有次自习我看到清明和女孩聊得正欢,忽然忍不住站起来朝他吼:“清明,你他妈的王八蛋。”   清明站起来看我:“你说谁呢?”   “我说你,”我走上前,“你他妈的这样,对得起未行吗?她被人逼走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哎哟,曲言加,你说谁呢?说话这么难听。”女孩不屑地看我。   “滚,没你事,我懒得理你,惹急了别怪我,上次那事情老子没找你算便宜你。”   “你……你……”女孩气得说不出话,拉住清明的手撒娇,“你看他,说话真难听。”   清明对我笑笑:“言加,你给我记住,我没有对不起谁,记住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哼。”我冷笑一声,看看女孩,她依偎在清明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猫。   五   毕业之前,清明在那个女孩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狠狠地甩了她。女孩伤心至极。但两个人都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高考失利。原来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就是欺骗感情。   暑假的时候我去了很多地方,偏僻的小城、繁华的都市,甚至安静的乡村,我在山川的怀抱里和那些朴素的人们一起生活,每天走很远的路,倾听生命中最为真挚的问候。我总会想起未行,只是再也没有见面。我用五年的时间来怀念她,怀念那段懵懂而单纯的情感。而当我把他们珍藏在岁月深处的时候,却不想,她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六   我想有时候如果走得远了,应该要停下来,看一看自己的位置以及曾经的自己。回到旅馆我把这些讲给格子听,她有些奇怪地问我既然喜欢,为什么毕业之后没有去找她。我摇摇头没有说话,其实在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也不需要答案。我曾经去过未行生活的城市,站在陌生的街道上似乎能够隐约地看到她的影子,在远处轻轻地走过去。   “感觉你真傻,”格子摇摇头,“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告诉他,会为他牺牲很多,让他记得我,感激我。言加我问你,有人说如果离开就会慢慢地淡忘,这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等你经历之后就会明白了。”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很多事情只有自己走过之后才会明白,因为在人世之中每个人所选择的方向不同。相对于他人,你只是属于她生命中的一个轻易的擦肩,陪伴到最后的,只有自己的影子。   晚上格子硬要拉我陪她去锦里。站在那些古朴雅致的店铺前我仿佛走进了一幅历史的画卷。“你知道吗,”格子笑眯眯地对我说,“锦里可是西蜀历史上最为古老的商业街,只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一条在原址上被修复过的街道,在古迹中又融合了现代元素。所以走在这里,你便在历史之中走了一个来回。”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当然。”她自豪地笑,却没有回答我。   没想到我又遇到未行,她一个人远远地站在红漆门楼前。我停下来,格子看我一眼:“你怎么了?难道看到了未行?”   “嗯,是的。”我点点头。   “在哪里?”   “那个女孩。”我指给她看。   “嗯,好漂亮哦。你过去跟她打招呼呀,过去,快点快点。”她推着我说。   沉默很久,她拍拍我的肩膀:“过去嘛。”我点点头,走过去叫那个女孩:“未行,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未行转过头来看我,脸上是温和的笑容,说:“你好,你是?”   “未行,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言加。”   “对不起,”她微笑着说,“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说的未行。”   “你……不是未行?”我惊讶道,“怎么可能?你不想认我……”一句话还没说完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把未行揽在怀里问:“怎么了,小晴?”   “没什么。”她对我笑笑,和男人一起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忽然很想念未行。一个人站在原地,有旅客霸道地从我身边挤过去,耳边是他们吵闹的声音,但却丝毫听不清楚。如未行曾经和我做过的一个游戏,让我看着口型猜测她在说什么,而面前她的那张脸,模糊地对我笑着,仿佛远方的灯火,渐行渐远。恍惚中突然听到有人叫我,转头看到格子一脸疑惑,眼睛清澈如水,而未行的那张脸却永远地消失了。   她回头对满怀期待的我笑着说“我不认识你”。是不认识还是忘记了,或者,真的不曾遇见?   谁哭了,谁笑了,谁轻易地忘掉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不可以停下来(1) ◎徐嘉妮   此文献给李炫   今天听到那首Dying in the sun,仿佛回到几年以前的时光。那时每晚都是新的段落,在凌晨匆忙睡下,用旧的mp3听沉静模糊的曲调。醒来后仍是精神焕发的素颜。有时候睡不着,打开台灯洗把脸,开启电脑。时至深夜依然有很多人隐身,仿佛那里仍是白昼。   我发觉自己没有从前那样有精力了。这么多日子过去,心都疲惫了。   天暗得很慢,傍晚的枯树渐渐衬着灰蓝色的天空。冬天就要过去了。   你问起他前往的地方   半夜被烟火声吵醒,起身翻看手机。时值零点。楼上有轻微的声响,于头顶渐行渐远。我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第二天睡眠不足,整个人都很憔悴。从高三的教室中,看到的亦是这一片寂寞纯净的天空,在我们之上,理应更加开阔。青涩的流言,在日复一日的书写中渐渐显得无力又恶俗。   秦萧在三月初去了南非。六点的飞机,我因为那天有事而无法去送行。他是我最好的小朋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满一岁,我也仅仅是矮矮的个头。在以后的十几年中,所有的争吵、所有的疯闹、所有的哭泣都趋于理解。我喜欢他。我真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这么长久的时光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一连几年的夏天,他都寄住在我家,我拍了好多照片,写了好多字。每天上午他趴在我的书桌上写作业,我在旁边练琴。他老是来问我数学题,我总是很不耐烦。小孩子的字总是自由的,大大地铺陈开来,写得很用力,那些错误的答案甚至都无法用橡皮擦干净,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痕。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真正与他道别,对他说再见。   再一次相见,也许会被安排在十几年之后。他说他会给我写很多很多的信。   非洲广阔的原野,满是动物和鸟类的痕迹,在日复一日的日晒下显得那么荒凉。莱辛写过,非洲的鸟,特别是鸽子,那种睡意蒙眬的声音,让你做白日梦,让你充满渴望。   那里的空气与阳光会让他精力非常充沛。在那里他会有新的人生,这一切都与我相距太远了。只是我们是血脉相通的,于是我也坚定地相信,无论相隔了多少海洋与土地,相隔了多少年年岁岁,我们始终能够在彼此的生命深处永久地停留下去。   三生有幸   数天前在梦中胡乱安排了场景,也许其中所致的结果在多年之后终将变为现实。我很害怕那一天的到来,只是那时已经长大,能够有面对的勇气。   他们是我最亲爱的人,在我存在于世的年岁中渐渐变成生命的一部分。我的性格源自他们,因而最终能够互相趋于理解。我的大部分情感依着于此。   曾经想过,在我能够独立生活之后,逐渐偿还先前二十年他们对我的付出。后来发现无论怎样始终都会无法平衡。父亲曾经说过,看到我好便已足够。我想他能够在我身上看到很多自己的影子,我对他们来说也不仅仅是生命的延续。在十几年前便已开始把大部分的感情赋予我,凡事都不再把自己放在得到幸福的第一个位置。这个过程覆盖了他们从那以后的整个人生,我又为何如此被宠爱?   而今我终于明白这种付出的性质与代价,未免太晚,但毕竟不算太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出门久了,总会不自觉地担心起来。后来终于意识到他们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他们在很久之前就成为了我生命的重心。无论发生什么,最后总能获得包容与原谅。这是世间最牢固的感情。我曾与父母争吵,在家中完全封闭自己,倔强地不说一句话,即使眼神交集,也马上移开。现在想来,其中带着内疚与怯懦的成分。我始终很畏惧父母。那时认为父母善于遗忘,一段时间过后就又恢复此前的平静状态,依旧会笑着与我说话,提醒我上课用心。语气温和,其中总有一种使人欢喜的温暖成分。小时候仍会犟一阵子,后来越来越多地变成主动道歉,看到他们的脸上忽地晴朗了。书本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不可以停下来(2) 在我的生命中,他们是我的根基。生活带来客观性,依旧无法削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爱。   昨夜给周煜发短信,我在被窝中流下眼泪来。我的一切,都是父母赐予我的。我应该好好地生活。   它是记忆之中的尘土   即使是每分每秒都在身旁,依旧有孤独的时刻存在。元宵节的晚上,我独自一人在教室中。或许是有太强的占有欲,觉得有一人陪伴依旧不够,但当最终所有人都离去,心中却深切地疼痛。是此前不懂,人的一生注定孤独,它是我们的本质,即使有人陪伴,终会无话可说。寂寞是记忆中的沙尘,屡次沉淀过后在玻璃瓶底部积起厚实的陆地。它并不仅仅是一种高贵的精神食粮,而是我们生存的基础。   的确,孤独一人仍然可以做很多事,也并不会时时感到寂寞。效率更高,减去与他人纠缠的时光,一言一语地说话,若不及时断开,便是另外一种活法。独自上课,去食堂,写作业,回寝室,安排好一天作息。一切有条不紊,并且相信一些美好的事也会被冥冥之中安排在宿命之中。很多人并不适合共处,只因孤单才美。   只是某天早上在安乐窝中醒来——那是昨夜用枕头被子披肩与玩偶苦心构建的巢穴,仿佛能够长久地在其中躲藏起来,冬眠,无须见到寒冷——突然觉得疲惫。天哪,又要熬过漫长重复的一天,强迫自己假装充实自得。我没办法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可以停下来   塔塔羡慕我,通讯录中有这么多人可以联系。但他不知道,我也曾与他一样,写了很长的信却找不到一个人能把它交付。   其实很多时候我很羡慕塔塔,有大段零散时间。尽管我知道他亦有极多的事情要做,却总是不常有学业与工作上的压力,可作短暂的放纵。有时听到他说,今天又去了哪里哪里,见到了谁谁谁,家中的哈士奇,或者只是一天懒散的生活。凌晨睡去,早早醒来。冲凉,穿上护膝换好衣服,套上一件宽大的反光运动衫,抓起钥匙就可以出门跑步。我甚至羡慕他不需有太多的睡眠。   只是他说,北京的冬天很冷,很想家。   浓烈偏执的性情泛滥,在二十年的时光中渐渐变成笃深沉默的人。也只有极少人知道,他曾经是个那么容易让人担心的人。那些骄躁轻狂的过去,只有心知道。只是它依旧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印记,发梢、耳廓、眉宇、嘴唇。   像是时光握住了手。   几年前他去打了唇洞,那晚打来电话,说:“我很不开心。”我一度认为他是个被家庭与社会宠坏了的孩子,离经叛道,狂放不羁,依靠自由放纵终日在逃避社会的洗礼,终有一天会被现实教会妥协。塔塔创口感染,发了三天的烧。我去看他,知道他家的钥匙就放在门口兰花的花盆缝隙之中。打开门看见白色被窝中酒红的发丝,竟想起血来。   可是后来我突然发现,我越来越无法对他下一个准确的评论。塔塔最终进了中国最好的大学。我非常震惊,因为我一直认为他的人生一直是毫无目标的。他是一个真正天真烂漫的人,很多地方我差他太多。也许可以说成是年少轻狂,不懂事。我们经历得太少,想得太多。总是足够尖锐,但却不够深厚。有时候我会觉得少年是世上最残酷的人。现在如果有人对我说生活是美的,它就是美的。不再会突然感到伤感,更容易相信一些好的东西。我知道已经有人为我预设好了今后两年的路,这样很好。生活固然有它的局限性,安然度过有时会是最好的途径。   生命被成倍地消耗掉,现在只是尝试着断断续续写下一些片断。它们对于我的意义只是瞬间,用以丧失,借以证明我生活中的某一段时光曾真正存在过。我们并未被人纪念。   强迫自己相信如今所学的所有皆是有用的东西,满足求知欲,提升思维能力,或者其他。在压力、疲劳、空虚之下懂得的坚忍与沉默,能使人变得寡言务实起来。我期待这样一个自己。   喜欢独自一人或喜欢絮絮叨叨地说话。   喜欢冗长的慢调或喜欢劲烈的拍子。   喜欢淡旧的棉布衣服或喜欢廉价的色彩鲜艳的服装。   喜欢款式老旧质朴的70年代的戒指或喜欢炫目的假首饰。   喜欢清晨或喜欢艳阳高照的午后。   喜欢夹着笨重的三脚架与单反相机或喜欢对着镜子不厌其烦地*。   并不能评判出哪一种是更好的人。那么多方面的性格,那么多方面的生活。   “新概念”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思考书写的意义。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容易帮助我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它们静止不动,绝不会再被改变,却容易丧失。我们的书写有许多局限,我们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看到过。多年前一个微小的瞬间,在经年累月的悲伤中追赶上了我们,如果失去便不可挽回。并非忘却内容,而是失去对它存在的记忆,彻底从生命中擦除,逐渐变成一个缺少往事的人。我觉得这很可怕。   李炫说:我不可以停下来。他又怎么会知道他是那样一个让我惊奇的少年,仅仅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想尽一切方法从湖南赶来上海参赛。“放假后的第四天,妈妈告诉我,上海有个叫‘新概念’的复赛通知书来了。通知书被不知情的奶奶引了火。”我说:“如果你能来上海,我会去接你。”飞机停航,机场封闭,他最终都没能到达。我发短信告诉他复赛的三道题目。   他后来写:“我说过我是一个很懒散的人,我不会为了什么去创造什么。就是这段深刻的经历,具有强迫我提笔记刻下来的威慑力。”   “像朴实的农民,用最原始的锄头开辟苍茫的大地,他们的身后是最广阔的天空。”   像在书写我们的青春年代,并在这之后逐渐对命运顺服。即使如今已经开始理解,依旧是不够的。   书包 网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想看书来书本网 舞 者 ◎马玲   我坐在满是由各类面孔不断制造出嘈杂声音的教室后排的一张写起字来便会摇摇晃晃的黄色木质课桌前,用曾经是那么那么熟悉的黑色油墨磕磕碰碰地记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字。在一堆曾是让我难以忘却的停顿里,在那些闻起来可以让我快乐的气味一下子将我跌跌撞撞的心拥紧的时候,我正用我酸痛的右手记录着你给我的感动。   记得我说过的话,希望身边的人能因我快乐,会为曾经伴在身边的人写文,当然那也会包括你。黑洞洞的窗外是被夏末还残留着的炽热的风抚过的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那样浮在燥热空气中的歌声满是空灵和清幽的印记。会扬起我渐渐长了的发丝,会扬起不经意掠过侧脸微咸的泪水,顺带着扬起过去已经是冷掉了的心情。我是喜欢这时的一切的,都隐在黑漆漆的夜里,或低语,或浅浅地唱,抑或嘤嘤地啜泣。能强烈感知事物的人会听到。他们敏锐得如同一头受伤的小兽,骨子里是倔强与不屈服。在像是这样的夜里,在无人的角落里小心地舔着自己新旧交织的伤。自己拥紧自己,自己温暖自己,自己爱自己。   《 天空之城 》我钟爱的曲子你是记得的。你说,当旋律倾泻的时刻会有阳光下的废墟融在空气分子中的感觉。你说,每个孩子都有权利生活在阳光下。惊讶,继而是一种莫名的感动。那时的我,深深地被窗外橘色的光芒所浸透着。记得的,三楼东边的那间教室,你如同一个在盛夏微凉的早晨在朝露打湿衣袂前一心一意地为着东方一抹亮彩起舞的人,眉间透着认真的执著,还有不俗的气宇轩昂。   近来的日子,我常在水壶里泡简单的柠檬水,暂避了奶茶的滑腻和咖啡的浓香。用从超市买回的干柠檬片和白开水兑矿泉水慢慢地泡。不会如用新鲜果片泡出的样子般,而是一分一分地浸出汁液混在水壶里暖暖地溶开。也不会一次就散尽了香,而是一寸一寸地,泡很多次都还是有淡淡的酸染唇。这样的感觉与当下人与人间复杂的关系极是雷同。冷清,亦可用似散若离形容,想靠近却感受不到,想离开又舍弃不了。像是被掏空了心的木偶相互间牵着线彼此慢慢地熬时间。我知道,你是受不了这般熬法的,我也同样。在这被九盏白光灯染得满是喧嚷的地方守着我的白纸我的文字的时候,心情不得不如此被动地培养出感伤的情愫。我又一次被万恶的命运耍了,在这场赌注押了全部生命的游戏里,终是功败垂成。   圣诞节的沙漏,有紫色的细小颗粒的沙,小小的透明的瓶被紧箍在方形的木头框里。你说,你从不轻易送人东西的,但送的东西就一定是有意义的。那你是想让我记住过去美好的印记,还是想告诉我,时间这种东西,想留住它的任何举动都一定是徒劳呢?以前的日子,因为不在乎所以忽视。要不是身边坐着的人不知不觉中换了你,整个三年恐怕我们都不会有任何交集。镁光灯下,你会一直一直地在独属你的舞台上,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和其他人一道旁若无人地舞着,而我也会一直一直地隐在人群里每天漠不关心地路过无数张陌生的脸。也许,人都是在形成了自己的性格后才相遇的,所以矛盾多了冲突多了。我不敢说与你在性格方面有多少共通,但至少,投机的朋友不是人生每个阶段都能遇到的。所以,遇见了便是不可思议。因而,格外珍惜。   上海之行。火车上,在充斥着各种各样方便面的浓郁气味的车厢里收到那些改变此行命运的你的短信,那些让我与“新概念”结下不解之缘的话我会永远记得。你说,我们生活就是为了感受,静下心来,把你感受到的都写进文章中你就已经很优秀了。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我都会放下笔,放开心去感受生活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无论是吵闹纷杂的还是静默沉沦的,我都会把对它们有的感触筛出来印在记忆里。像是旧黄的胶片一圈一圈地盘起,一样的害怕强光照射。   而现在,我还在写着,就像你在风中轻轻地舞。拿出了旧时的书发现里面还留着以前自习的聊天记录:   “你很冰吗?被温暖了会变成水吗?”   “升华了。”   “会变成雪吗?”   “也许吧,你就把我堆成雪人,堆得像我点儿。还有,我不喜欢胡萝卜。”   “还是变成冰淇淋吧,这样我就不用堆了。我也不喜欢堆雪人,所以,变成雪之后就等着化掉再变成水好了。”   “我是不是很无聊,变着玩。我又不属猴!”   “看起来像嘛……”   “我就是那样哦?!”   “( 做望天状 )那你觉得你怎样,长得帅还是有海拔啊?”   “你!!!”   我想,像这样的聊天写在纸上的机会今后恐怕都不会有了,手机里许久不见寒暄的问候也变得只言片语。呵呵,都忙起来了不是?你忙着在新城市里寻觅你人生的又一个起点。而我,转来转去又转回上一个即将终点就要冲刺的地方再次和更多的人一起奋斗努力。那样的一年我想不会再有了,恍恍惚惚地,完结了竟也有大半年之久。想来在一起度过的六个月竟也给苦涩的黑白生活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半夜的短信,你无故的旷课我苦思冥想编造的理由,我抄的笔记你添改的痕迹,你带着我迷路甩着手在大街上走啊走,还有你留在我书上潇洒的行书,周二理综模拟周四数学测验的窃窃私语,以及你担心时的落寞眼神……毕竟曾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生活中留下了你的影子。   这是第一次尝试用第二人称如此亲切地称呼你,也是第一次用如此细腻的笔端写身边曾出现过的部分的你。记得今后一定一定要开心地笑,一定一定要好好努力奋斗,还有我跟你说过的,要坚强。   我本不是快乐的人,但却依旧清晰地记得你曾带来的感动之后我嘴角淡淡的笑。不会忘的,一个小小的舞者的比拟。    停损点(1) ◎杨晓梦   这不是末日却如此孤绝,   只听见呼吸说:我好疲倦。   带我远离,在崩毁之前。   ——林晓培《停损点》   一   进入9月后天气变得阴晴不定,往往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便转为暴雨。每天睡觉前都会提醒自己明天一定带伞,但第二天却还是忘记,总是在关上门的后一秒想起自己应该带伞。会用五秒钟的时间去想自己是否应该重新打开门去拿伞,看着手腕上的时间渐渐逼近上课后便停止思索,毫不犹豫地冲下楼。   如果运气好,中午回家时只是天空变暗不下雨。如果运气不好,便会带着一身雨水回家。   淋雨的时候脑袋里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思想。回到家换掉已经湿透的衣服坐在床上擦头发时,才会突然想起自己又一个人淋雨了,想起自己又失去了一次体验所谓“雨中感慨”的机会。   和小咪还有某雪说了很多次要一起去淋雨,打赤脚在街上牵手散步,下再大都不闪躲。幻想过很多次我们一起淋雨的场景,却一次都没有实现,每次淋雨都只是自己一个人,没有打赤脚,也没有任何情感的宣泄,只是麻木地迈着步子。   一步,两步。还有几步就可以到家了,我可以换掉这该死的衣服了。   一分钟,两分钟。还有几分钟就可以到家了,鞋子已经被水溢满了。   二   我恨你毫不犹豫的摧毁。   我恨你无所不能的丑陋。   我相信时间,相信它是无所不能的。所有的所有,快乐、晦涩、幸福、不幸。这些能概括一生的词语在它面前都是渺小的,就像灰尘一样,就算累积到厚厚的一层,吹一口气便会消散,分离成一粒粒小尘埃不知去处。   这世界本就是时间捏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它手。它一直在重复着制造、摧毁。我们没有改变的能力,就算在生命的路途中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改变了许多,但是在生命结束、血液停止流淌、心跳停止时,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你依旧还是那个不能说话、不能睁眼、没有心跳、没有思想的你。那些由你改变的事情也会在冗长的时间里,由它扭捏成最初的模样。留下的只是你所有的丑陋,你会在狡猾的时光背后看清所有事实,你只是如同轻轻一碰就破的泡沫般微渺地存在。   平坦的水泥路,时间久了便会出现凹凸不平的裂痕。   平滑紧实的皮肤,时间久了便会生出丑陋的皱纹。   小时候摔倒时留下的伤疤,现在依旧在膝盖处招摇,凸起的一块丑陋至极。四岁那年留下的五厘米疤痕,就算是在十二年后的现在,依旧清晰如初。   而那些我和你们一起玩闹、一起躲在被子里用小台灯看小人书的日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一点儿音信。   三   就像一具死尸,就算在皮肤上划下无数道伤口,都不会疼痛。   前些天在家整理小时候的课本,发现很多书上都有他的名字。   铅笔,圆珠笔,钢笔,水性笔,彩色笔。   他的名字被各种笔描绘,稚气的字体,却充满了力道。一笔一画的,没有一次潦草。多是躲在书缝间或者书角上,不起眼,小小的两个字,如果不仔细,很难看见。   想起那时候他没有带课本,我却誓死不肯将书放到中间和他一起看便笑起来。   是最幸福的一段时间,小学三年级到毕业。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那时候的自己是最干净的,没有一丝瑕疵,也许这样表扬自己不对,但事实却真是如此,除了那几年,十六年的生命里几乎没有让自己感觉更幸福的时光。 停损点(2) 端正的坐姿,从来不敢低下头做小动作。字迹工整,从不抄袭。坐学生接送专车上学,和所有小学生一样热爱洋娃娃和颜色鲜艳的头饰。每周五放假后,便会立马写完作业,从不拖拉。   写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从前的她,是他们口中的“很听话,很乖”,就算偶尔任性也是理所当然,年龄允许那时候的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四   这些天又开始听陈老师的《 黄色的浮板 》《 坐火车到传说中的湘南海岸 》,她的声音似乎永远只有十六岁,清澈,没有一丝瑕疵。   而那些由她的声带处延伸出的生活,就像吹出的彩色泡泡,明明近在眼前,但是当你伸出手去触碰时,它却毫不犹豫地“啪嗒”一声消失了。听她的歌,我会有写文字的冲动,会有想背上大大旅行包出走的冲动,会有将刘海儿梳起露出额头的冲动,会有站在海边看穿着比基尼的女人们晒太阳的期望。   不是强烈的,也不是灰暗的。   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暖,可以将你才冲洗过的脚丫上的水慢慢晒干,可以让你自愿抬起头去看蔚蓝的天空。有一点微风,手指碰触墙壁会有冰凉的感觉,光着脚在街上走不会觉得有热气在散发。   淡蓝色的棉质裙,合适地拂在小腿肚上,印上笑脸的白色T恤。   这些都是属于Cheer的干净生活,木质吉他,清唱。   Ciacia唱着“I say Wow Wow Wow Wow”的时候,一股暖流从胸口顺着血管延至全身各处。同样是独立女声,同样是三十出头,同样是干净的声线;唯一不同的是,陈老师声音中透露的感情是清晰的,而Ciacia却是甜甜的。   不管是曲调还是歌词都带着个人的小情绪,也许有人会觉得一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女人用这样甜美的声音去发泄生活中的不满,确实有些不妥。但是如果我们省略年龄,省略世俗眼光,省略有色眼镜,就算是六十岁,这样的声音依旧有资格蔓延整个世界。   五   关了白炽灯,觉得格外刺眼。   我不是节约的人,特别是建立在享受和受罪这两者之上。开了暖黄色的吊灯,果然还是这种温淡的感觉适合自己。拿了小电扇,空调的温度已经不能再适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固执地需要冷气,而是变得惧冷,回想起每年冬天只穿一条牛仔裤的勇气就打寒战。还有,那些可以将雪聚集成冰块握在手心的日子也不会再来了吧。   习惯每日凌晨洗澡,刚好可以刺激肌肤的温度。喜欢上妈妈用的薰衣草精油,总会在水里倒上几滴。卫生间的玻璃镜在某天被砸成碎片后就没有再出现,我喜好偷窥瓷砖中反射出的自己,隐隐约约,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张一张嘴,抿嘴笑一笑,或者皱眉头,都不会照射出来。   最近喜欢上淡淡的黄色,不艳丽。三十六码的黄色帆布鞋,以及浅黄色小洋装,还有最近才反应过来的亚麻黄发色。   不知道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当你坚持做一件事二十天后,它就会成为你的习惯。”   夜晚睁着眼睛,宅家里,这两件事已经有好几个二十天了吧。   她说:你是名副其实的宅女。   六   爷爷奶奶终于还是搬了回来。五层楼,一层不空。   小哥说还是会想起以前住在爷爷奶奶家时的乐趣,我又何尝不是。顽皮的两个小孩子被爷爷奶奶的爱保护着,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没有顾虑,没有担忧。就算是还算年轻的头发中生出白发,也是在一个人的时候用力扯掉,不被玩闹时给他扎小辫的我发现。   夜晚突然喊饿后的灿黄煎蛋,厨房里待满两小时后的南瓜饼,这些曾经被我们挂在嘴边,只要说一句想吃就一定会出现的东西,现在又去了哪里?还有那段躲在厨房里将面条煮成一锅糨糊的日子又去了哪里?   回忆是止不住的,就像水源不消失,水就永远不会停止流淌一样。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和爷爷坐很近,说很随便的话,中间似乎被硬生生地盖上了一座墙,有缝隙,可以看见彼此,感受彼此,却始终推不开。   奶奶没有以前爱打扮了,穿着一般布料的短袖短裤就能出去晃悠一圈,梳妆台上再也不会有玫瑰香的护发精油。唯一没改变的是,依旧爱哭,说起以前的往事就会忍不住掉眼泪。每当那时,我们也会轻轻咧嘴,说:有什么好哭的啦。   夜宵不再是煎蛋,取而代之的是泡面之类的速食。而南瓜饼,我也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吃了。   怎么能叫人不去想,就算是只有一秒钟,我也想回到从前。    请允许我再跳一次兔子舞 ◎靳星   献给七班的孩子   “跳吧跳吧跳吧。”   那是学农的最后一个晚上,音乐响起的时候,我这么对自己说。   每一个孩子都搭住了前一个孩子的肩膀,刚开始是茫然地顾盼,短暂的停顿与暗暗地模仿后,渐渐一个个都抬起脚,“左、左、右、右。”然后是跳,“前、后、前、前、前。”   我是喝酒不醉的人,但是这时我仿佛初次尝到了醉酒的滋味。热量迅速融化了脚底的酸痛,扶摇直上,传遍全身。脑中一片清明,却不管衣服湿了透了,只想投入进一次又一次连绵不绝的跳跃。   这一切对于自己来说,本可能成为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的梦。一个星期前我原有十足的信心在星期五乘上回学校的大巴,去参加周六的网页决赛,也正好可以早一天摆脱这怎么看都不太讨人喜欢的学农。但就如打碎一个玻璃瓶般轻易,或许只是因为一个文件的命名,我可笑而可悲地与决赛擦肩而过。强装笑颜也好,悲伤流泪也好,或许我是太自视清高,偏不规规矩矩行事,走的却又不是条捷径,整整四天四夜的推敲与修改,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时老师对我说:“自己喜欢就好。”我把这句话看做一种肯定,而不是一句潦草的安慰,但是心里总免不了恨恨,我这次塞翁失马,哪里有什么福气?   但是一个星期后的这个晚上,我第一次真正明白了这句从小念到大的成语。如果我顺利进入了网页制作的决赛,那么现在的我应是百无聊赖地靠在床上发发短信,想着学农啊就这般过去了,而不是在这里满怀着兴奋与紧张,周围是一张张笑颜,谁一不小心脱了手掉了队,大家叫喊着簇拥着跑过去了。   班里不知道是谁叫着要围成一个圈,就看见大家呼啦啦地跑过去,我也呼啦啦地跑过去,孩子们手拉着手迅速围成了一个大圆,别的班诧异地看着我们,陡然又明白过来,迅速地招呼起自己班的孩子。随着音乐的再次响起,一个一个或大或小的圈圈转动起来,我们甚至把政教主任也拉进了圈内,起哄着要她和我们一起跳舞,她也是爽朗,二话不说就跳了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她的腿是真够细的,或许她也第一次发现自己还没老,还可以和比她小三十岁的学生一起跳舞;又或许我们都是如此,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另一面,好像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只小兔子,今天它终于睡醒了,咚咚地敲击着我们的心脏,作我们舞蹈的鼓点。   那夜的狂欢,足有半个小时,后来整队的时候互相看着就使劲地笑,一个一个都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回到寝室以后仍然精神百倍,大家大声开着玩笑,一点也没有觉得累。熄灯后,我爬上上铺,看着天花板,想着这一切的前前后后。如果回去参加比赛与留在这里是可以选择的话,那么我愿意留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跳兔子舞。因为对于我来说,比赛可以再争取,但是这样的美好记忆我错过了将永不再来;我的人生中可能会经历大大小小若干次比赛,但只有一次能和七班的孩子们一起跳兔子舞;我可以输掉很多次比赛,但是我输不起这一次。   也许上帝知道我绝不愿意错过任何美丽而温暖的瞬间,所以他悄悄耍了点诡计,让我在失望后又重拾希望,让我在这个地方留了下来,让我在这个晚上再一次认识自己,而我也将永远铭记。   所以我要快点记录下来,我不知道七班的孩子能不能看到它,但是至少世界上留有这么一份东西,存了那个夜晚我们的欢喜。   请允许我先流一次泪,我知道离别的笙歌还未吹起,但每当想起有一天我们终将不在一起的时候却总也忍不住。   请允许我先做一次怀念,翻看曾经的日记,一遍又一遍地想起自己,想起我们一起做过的那些又傻又可爱的事。   请允许我再跳一次兔子舞,或许是若干年以后,或许只是我一个人,但旋袖侧袂间,分明还是你们掌心的温暖。   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梵?高先生(1) ◎徐筱雅   一   我在你的房间里挂满了我的画,这样你便不会忘记我。   ——梵?高   这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城市。从高速公路上经过这座城市时,相隔不远就可以看到一座墨绿的山。城里有一条河,悠悠地绕了整个城市一圈。如果顺着河一直往上游走,你会看到一片狭窄的住宅区。这里的房子灰蒙蒙的,就如同长期受污染的城市上空一样。在这座工业兴盛的城市里,人们常年无法看到一个明媚的太阳。   城市位于北回归线以南。在这里,人们永远无法细致地区分出春天和秋天。人们还未来得及感受春秋,它们就迅速地融合在了下一个季节里。   这是一座极端的南方城市:夏天酷热,冬天严寒。夏天,正午阳光直射的时候,你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路面上蒸腾起的油状物。冬天,即使天气再冷,也不会飘雪。但是,随着温度降低,一股潮湿的水汽从脚底蔓延而上,并迅速占领你的全身。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待在一座阴森的地下墓穴一样。   人们在城市里生活着,他们不断地抱怨着这里的天气,却又从舍不得离开这里。这一切,一如他们的祖先生存的状态。   周晴的书桌正好是靠着窗子的。她对着计算机工作,时间长了,眼睛就会硬生生地疼。眼睛疼的时候,她会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看对面的楼,或者,将目光绕过一层又一层的楼房,去看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山。   更多的时候,周晴常常会看到一个男人。他似乎总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楼顶,手里总是提着一个灰色的喷壶。其实,对楼的天台上几乎什么也没有,只有交叉的几根晾衣绳和一株破败的大葵花。他出现在那里,只是为了给葵花浇水。周晴看不清楚男人的表情,可是她总觉得,他似乎在喃喃自语。他的声音轻轻的,手指小心地抚过葵花相互交叉的花瓣。他总是微微带着笑意。   那样的表情,就像是,就像是对着自己的情人一样。周晴想。   二   我们的生命是朝圣者的进程。我们是这个地球上的朝圣者和陌生人。我们从遥远的地方来,最终要到遥远的地方去。我们的生命进程,是从地母的怀抱中,回归到天父的怀里去。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在时刻改变着。永远都没有一成不变的城市。这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在许多方面都变化巨大,我们不会和过去一样,也不会保持现在的样子。   ——梵?高   男人总是出现在那里。周晴把头转向窗外的时候,又看到了他。他看起来不太健康。即使是这么热的天气,他也每天用长袖棉布衫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样的外表,使他看起来就像是契诃夫笔下的别里科夫。   那株大葵花似乎快要死了,它细长的脖子无法支撑住大大的脑袋,所以它总是深深地弯下腰去。也许,当它的脑袋触到地面的时候,它就要死了。即便如此,那个男人每次看到它的时候,眼神都温暖得像看到自己的情人。这是为什么呢?   他真是个怪人,周晴想。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样一个畸形的、充斥着各色各样人物的世界里,也许,他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   周晴很好奇。她住在这个小区里很长时间了,对于对楼的人基本上也很熟悉。而这个人,似乎是某一天突然搬到小区里来的。她走到阳台上,看着男人从天台上走下来,打开某一个房间的门,走进去。周晴发现,原来他就住在与自己房间对面的房间里。 梵?高先生(2) 那个房间总是拉着一层厚厚的窗帘。她之前都没注意到,原来,男人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厚实的窗帘遮住了一切。窗帘的颜色很深,就像是要刻意抵挡阳光的到来一样。   喜欢葵花的人,应该也会喜欢阳光才对啊。她想,可是为什么,要把阳光刻意地阻挡在外面呢?   和自己住在同样楼层的话,那就是九楼。小区里的这些小公寓,结构都是一样的。住在自己的对面,那么,房号应该是:910。周晴的胸口突然紧紧地抽了一下,就像是把自己的心放在别人的手心里,结果却被恶狠狠地捏住了。   她对周晴说:“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会来救我。周晴,请你,请你替我在这个地方等他回来。”   她离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自信,也很坚定。周晴从来没有看过她那么自信的表情。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周晴想。看着她那样坚定的表情,自己似乎也要跟着她变得坚定了。其实,就算自己和她那样的亲密,她也从来没有带他来见过自己,或者给自己看过他的照片。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她在离开世界的时候,依然在眼里留下了无限的依恋呢?周晴很想看到这个人。她对这个未知的男人充满了好奇。   她离开的这个地方,就是910的正对面。   住在910的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会是她让自己替她等待的那个人么?   “小姐,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看?”   周晴刚要上楼的时候,一个声音把她叫住了。她回过头去,一下子愣住了。男人一只手夹着一根烟,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透过薄薄的纱质上衣,甚至能感觉到和男人一样瘦骨嶙峋的手指。竹节一样的关节把她的肩膀硌得微微发疼。他紧紧地捏住自己的肩膀,像是要彻底抓住什么一样不放松。   周晴只好尴尬地冲他笑了两声,说:“可是我并不认识你。”   男人抬起头来,周晴终于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他纤弱,模样邋遢,两只眼睛蒙眬地睁着,似乎永远也没有睡醒。他的脸瘦削,却没有坚硬的棱角。他把烟扔了,然后将另一只手也按在她的肩膀上,说:“对面九楼的小姐,每天都在背后偷窥别人的生活,你不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吗?”   原来他也在看自己。只不过他比她高明得多。男人不动声色地站在暗处的角落里,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周晴一时语塞了。男人走过来,把嘴凑到周晴的耳边,说:“小姐,别再偷窥我的生活了。”   男人走了。周晴感觉他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强硬。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潮湿的水汽。这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她觉得真奇怪。男人是怎么看到自己的生活的呢?她站在阳台上的时候,男人从来没有向对面的楼层投射过目光。他是在那层厚窗帘后面,观察所有的一切吗?就如同躲在云层后的太阳一样。它隐藏在云层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被它温暖着的人们。   周晴回到房间的时候,依然习惯性地向窗外望过去。他又站在那里浇灌他的大葵花了。一朵葵花需要那么多的水么?她觉得,他应该让它站在阳光底下。它是太阳的情人。   她这么想着,谁知,男人突然从天台上转过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周晴。她吓了一跳,赶紧把身子缩回来,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她的心突突地跳。过了一会儿,她偷偷地探出脑袋,往对面的天台仰着看过去。她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梵?高先生(3) 周晴松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她坐到桌前,还是忍不住会转过头去看对面的房间。那个房间,总是蒙着厚实的窗帘。窗帘遮在那里,光透不进去。如果房间从不揭开窗帘,再加上后面的一幢楼的阻挡,那么,整个房间都是黑的。在那么黑的空间里,需要时刻都点灯吧?   门铃响了。她站起身,跑去开门。她惊呆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说:“九楼的小姐,我说过,不要偷窥我的生活。”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男人似乎没有梳理头发,他的眼睛被几丛杂乱的头发遮住,她看不清楚。他脸上没有表情。周晴不知道他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真的要看,就应该直接到我家里来。”他说。   三   人类其实什么也没有。如果他们能够明白这一点,那么,他们将会好受许多。而对于那些未来的不可预知性,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梵?高   男人的房间里没有多余的摆设。阳光被厚实的窗帘遮住,很昏暗。这样子,或许连白天与黑夜都分辨不清。她觉得局促不安。她的确想知道,这个男人是否就是那个未知的人。但是,她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这么直接地让她到家里来。她偷偷去看男人的表情,可是,他似乎对于她的到来漫不经心。   男人打开灯,请她进来。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挂上了梵?高的《 向日葵 》的仿作。墙壁刷成了橘色,充满了温暖的光。那些向日葵,像是活的一样。它们向人们伸出手臂,把人们的内心揽在温暖的中央。只需要开一盏灯,整个房间就能全部亮起来。   周晴说:“你喜欢梵?高?”   男人走到墙壁前,一幅画接一幅画地看过去。他的眼神如同房里的灯光一样明亮温暖。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看起来才是清醒的。   男人说:“你也许不相信,这些都是我画的。其实很早就有人对我说,我一定有绘画的天赋。只是,一直以来也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说。她第一次看到我的仿作时,惊讶得快要跳起来。她兴奋得就像一个孩子。她说,你一定有绘画的天分,相信我。   “我相信她。因为她的眼神很坚定,容不得我怀疑。可是,从头至尾,也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说。她喜欢梵?高,所以,我为她画了梵?高画过的所有的向日葵。她那么高兴。她的脸就像是一个张开的、温暖的向日葵花盘。她的表情照亮了我的整个生命。她把我画的所有画挂在这个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她说:我在你的房间里挂满这些画,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我想你应该猜得到,那是一段多么温暖的时光。我坐在房间里画画的时候,她穿着木屐在我的背后走过来走过去。木屐在地板上踩出嗒嗒的声响,像是按节奏行走的秒针。要准备晚饭的时候,她在厨房里炒鸡蛋。她不会卧荷包蛋,所以,在煮面条的时候,她总是要先把鸡蛋炒一炒。整个房间里都飘满了金黄的香味。阳光很好的日子里,她总是抱着盆子走到天台上晒衣服。在天台上,她种了两株葵花。我曾经以为,葵花在花盆里,是无法健康地活下来的。可是,它们向着太阳生长,精力旺盛。她晒衣服的时候,我就给葵花浇水。风吹起来,带着湿润的泥土香气。那是一段多么温暖的日子。”   “两株吗?可是,现在只有一株啊。”周晴说。   “所以你看,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那么后来呢?” 梵?高先生(4) 男人低下了头,抚摸着桌子上那个有些开裂的木质相框,淡淡地说:“没有后来。”   周晴走过去,轻轻从男人的手里接过相框。她的眼睛湿润了。原来,就是他。   她临走的时候,周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周晴。我希望,在我离开以后,你能替我等一个人,”她说,握住自己的手更紧了,“你一定要答应我。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周晴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一定等他来。”   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起来,眼睛里充满了湿润的光芒。她说:“我没有办法等到他。我只是知道,他一定会来。”   “那么,他长得什么样呢?”   她说:“你不必知道他长什么样。因为,只要你看到他的时候,你会知道,就是那个人。周晴,只要你在这间房子住下来。那么有一天,你一定会看到他。”   周晴站起来,从窗子向外看过去。对面有一间被窗帘遮住的房间,厚实的窗帘阻挡了任何光可以进去的通道。那一定是一间阴暗的屋子。似乎从没有人从那里进出。真的如她所说,自己会在这里等到一个入住那间屋子的男人么?   “请你相信我,周晴,”她说,“你一定会看到他。那个人,是我一生都爱着的人啊。”   四   我们的思想有没有很快地被表现出来过?它们可能是我们灵魂里的一团火,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温暖他们自己。   ——梵?高   男人每天都在这个城市里奔跑。他向每一个认识的人打听她的下落。可是,每个人都冲他黯淡地摇头。她究竟在哪里呢?   这样的寻找让他感觉烦躁。他觉得自己每天都精疲力竭,可是,即使这样,他仍然一无所获。天热得快要将人蒸发掉了。马路上腾起一层热乎乎的油状物,他觉得,太阳从天空中投下了一团团的火种,并在他周围迅速地燃烧起来。   他每天都不停地奔跑。他觉得自己像电影中那个永不停步的罗拉。   当他在繁忙的街道中穿梭时,总是会不小心撞到人。他来不及道歉,就直接冲进人群中。人们在他背后愤怒地吼叫,可是他听不到。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耳朵里。她站在他视线的前方,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向前奔跑。他只好加快步伐。风撕裂了他耳边一切的声响,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当他撞倒眼前的这个男人时,他终于停住了脚步。他看见了一个点燃他内心火焰的男人。   两年过去了,当他再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仍然有一股怒不可遏的冲动。他想一拳挥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如果不是他,事情也许不会像今天这样子。   “你知道,我希望这辈子再也不用见到你。”这个沧桑的男人这么说。   他点点头,说:“我同样也不想见到你。”   只不过两年的时间,这个男人以一种太快的速度在变老。他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而这个粗鲁的年轻人却要对他说,他希望和他的女儿结婚。   “那么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用什么来给她幸福?”中年男人的脸上写满了轻蔑。   他有些紧张。这个中年男人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他因为紧张而不停地晃动着双腿。他想点一支烟,这样他才能保持冷静。可是她对他说,不要抽烟。她看着他,眼睛在他的脑海里闪闪发亮。他这么想着,把伸进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   什么是幸福?幸福是一个宽泛而朦胧的概念。怎样才算是给她幸福呢?其实,他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就是幸福的。这是一种温暖的小时光。在这样的时光里,他们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它们对于她和他来说,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时间安静地流淌,阳光洒满了整个阳台。幸福,不就是现在这样的状态吗? 梵?高先生(5) 他知道,其实这个中年男人对自己的状况很不满意。他认为自己不稳定。他认为一个姑娘跟他这样的流浪画家——或者,连画家都称不上——没有一个安定的保障。可是,即使他知道这个男人的想法,他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他第一次感觉,有那么一团厚重的浓雾笼罩在自己的头顶,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他头一次觉得如此地局促不安。   男人斜着眼睛看着他,男人的态度让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的。   男人喝了一口茶,说:“那么,你喜欢她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有点想哭。他点点头,说:“是的。我喜欢她。”   “如果你喜欢她,”男人笑了,“你就不应该打扰她。你应该走得远远的,让她有一个充分的空间去发展自己。而你,也需要充实自我。”   他沉默了。男人的话没有错。但是,他不愿意离开她。男人知道他犹豫了。可是,男人不想因为他的犹豫,而引出任何计划外的后果。男人说:“如果你想要去留学,或者做任何别的事,我都可以给你提供费用。只要你离开她。”   这是一种无耻的侮辱。他站起来,转身走了。他感觉,男人在他背后满意地笑了。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城市。没有留讯息,也没有告别。他一个人离开了这个极端的城市,这个没有春秋的城市,这个有她的城市。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眷恋的地方。只可惜,他不能留在这里。   只不过两年的时间,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再也没有过去的那种骄傲感,他全身上下都充斥着疲倦。这个曾经一手遮天的男人,这个曾经用钱阻断他在这个城市里生存的男人,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盛气凌人的光芒,留下的,只有凝重的晦涩。   他也许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男人说。   他说:“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男人说:“不必了。她死了。”   那个男人在说什么?他觉得喉咙里面有一团蘸满酒精的棉花球。当他喘不过气,用力吸气的时候,这团棉花球就热辣辣地燃烧起来,凶狠地烧着他的喉咙,然后呛出眼泪。   他跳起来,揪住男人的领子:“你说什么?”   男人很平静,或者说,是淡漠:“她死了。”   他愣住了。   五   回到这里,我感到很凄凉,并且始终感到威胁着你,也压迫着我的那种风暴。怎么办呢?你知道,我通常总是尽力显出高高兴兴的样子,但是我的生命受到了根本的威胁,我的脚步也在摇晃,我担心,我对你会成为一个负担,你会感到我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梵?高   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想起来,当他愣神的时候,男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了,一道巨大的雨幕毫无预兆地笼罩了他的眼睛。   有人推开门,挂在门口的铃铛丁当地响了。他抬起头。一个女人踩着湿漉漉的鞋子跑进来,然后坐到靠窗的位置上。   那个时候阳光真好。她把所有洗好的衣服都用盆子装好,然后端到天台上去。粗细不一的晾衣绳相互交织,像是纠缠不清的人的命运。她抱着红盆子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晾衣绳之间穿梭,麻利地把衣服挂上去。她的头发简单地束成一个马尾,锁骨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地凸出来。她踩着一双木屐,脚上挂着的一串银质小铃随着她的步子丁丁当当地响。天台干燥的水泥地上留下了她的一长串湿漉漉的鞋印。那些鞋印前后交叉着,一直踩着,一直通向他的心里。她的裙角轻轻地飘起来,像是一株细细的狗尾草,将他的心拨弄得痒痒的。可是现在,她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只留下一对哀怨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不断地渗出积水,它们流经她的脸颊、她的脖子、她清晰的锁骨,一直扩展开来,流向他的心里,留下一片潮湿的水迹。 梵?高先生(6) 她穿着坚硬的木屐,在他的心里踩下了一片淤青。   她走过来了。在她的周围环绕着一个昏黄的光圈。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黯淡的光。她向他伸出一只手,说:“我等了你这么长的时间,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呢?”   她说完,转过身去。黑暗侵袭上来,只剩下那个单薄的光圈。他急忙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可是那个瘦弱的光点在黑暗中一窜,就消失了。   周晴听见外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她走到窗前,拨开窗帘一看,原来下雨了。   这座城市很久没下过雨了。每天人们都顶着太阳的炙烤,在马路上急急忙忙地奔走。人们需要一场适时的雨去熄灭炎热。现在的这场雨,人们期待已久了。   男人还没有回来。她来看他的时候,他正要出门。男人说:“请你帮我把房间整理一下,并且等我回来。”他说着,奔跑着下了楼。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墙上没有钟,她无法知道时间。人们在雨里匆忙地奔跑,溅起了一路的水花。在这样的天气里,那朵大葵花是不是也应该避一避雨呢?她觉得它那狭长的脖子会被劲急的雨从中间折断,留下一个残缺的躯体。她这么想着,点了点头。那朵葵花应该移动一下位置。   她刚打开门,就看见男人挣扎着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他全身都湿透了,裤脚上沾了一些湿黄的土。他扶着墙一路走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他走过的地方,墙上留下了一长串暗灰色的水印。   周晴跑出去,扶住了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男人推开她的手,固执地往屋子里走。他走进去,一把抱住桌子上那个破旧的相框,又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周晴想要拉住他,可是,他奔跑的速度根本不容许她伸出手去。男人噌噌地跑上了楼顶,“啪”的一声关上了天台的门。他上了锁。   周晴在外面使劲地敲着门,可是男人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径直朝着葵花的方向走去。果然,那株葵花在雨水的打击下,早已经低下了头。他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表情,如同他一如既往的表情一样。他喃喃地对那株葵花说着什么,偶尔伸出手去,擦拭掉葵花上的雨水。他坐下来,怀里紧紧地抱着相框。   雨越来越大了。周晴在天台的楼梯口用力敲打着门和窗户,可是,男人好像都没有听见。那是一个只属于他的世界,静谧而安详。雨水哗哗地落在男人的脸上,顺着一缕一缕的湿发,顺着脸颊,融入积水里。   那一颗最大的水珠,是巨大的雨滴,还是泪呢?   六   如果我现在能死就好了。   ——梵?高   男人的表情越来越黯淡了。自从他从大雨里挣扎着走回来,到天台安静地坐了一个小时之后,他的表情就变成这样了。回想起来,男人平时做事的时候也没什么表情,可是,那时候的他,脸上总带着一丝希望的红润。可是现在,就连这一丝仅存的明亮也消失了。男人迅速地向一种未知并且巨大的苦难移步。他的生命,如同那株经历了暴雨的大葵花一样,在快速地走向灭亡。   他原有一双流动的、如同湖水般深邃的眼睛。然而现在,它们变成了一潭深沉的死水。他的脸深深地陷下去,露出突兀的颧骨。他手上的骨节更加突出了。那些尖锐的关节像是竹节一样,连着男人如同提线玩偶一样的身体。他再也无法到天台上去给他的那株破败的大葵花浇水了。   男人越来越衰弱了。他不吃也不喝,脸上的表情却很安定。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每天都举着只剩骨头的手翻看《 圣经 》。他不是教徒,可是,当他读着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时,脸上会出现一种圣洁的光辉。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梵?高先生(7) 也许他需要一些阳光。周晴想。她把那层厚厚的窗帘拉开去。这样,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也能看见他的大葵花——周晴已经把那株葵花搬到了自己的楼顶上。   男人说:“请你,把窗帘拉上。”   周晴说:“可是,你需要阳光。你现在,就如同玻璃一样脆弱了。”   男人认真地注视着周晴,坚定地说:“请你,把窗帘拉上。如果不把窗帘拉上,我就看不见她了。你知道吗,她总是站在黑暗里的。她站在黑暗里的某个角落,轻轻地对我说:那株大葵花都要谢了,可是,你怎么还不来救我呢?她就像是一个在大海中沉沉浮浮的光点,当我努力地向她伸出手时,她却嗖的一下被大海淹没了。   “这次,她是真的不见了。我一直住在这个我们一起待过的房间里等着她,可是,她还是不见了。我想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她给我打过许多电话,可是,我总是匆忙地挂断。我害怕听到她的声音,那样我就会动摇了。我不知道,她在电话的另一端会有多么地沮丧。然而现在,她的沮丧,我都看到了。她站在黑暗里说:我知道你会来,你会来救我。她的表情里写满了期待。可是,我来救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被巨大的失望侵袭,她走了。   “我找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每天给这株破败的葵花浇水,因为,那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把房间收拾得如同她在的时候一样。我希望一回头,就可以看见她红润的笑脸。可是,不管我多少次回头,我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可是我又感觉,她似乎就站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不敢打开窗帘,我知道,因为一打开,阳光就会刺进我的眼睛里。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就像是,一道闪电狠狠地扎进你的眼睛里。当我看到太阳,眼泪就会狠狠地流出来。眼泪一流出来的话,她就不见了。   “如果我现在能死的话,就好了。”男人说。   他是一个固执的人。周晴不知道有多少次强制把他送进医院,可是,在她离开去取药,或者联系医生的短短几分钟时间内,他就能够快速地逃之夭夭。周晴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而他跑在前面,就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了,然后飞快奔跑的少年。   只有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他才是宁静的。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被过滤成了一道柔软的光圈。这道光圈映在他的脸上,像是人离开世界前才有的那种独特的光芒。周晴感到有些害怕。她害怕当他彻底宁静下来的时候,只会留下来一具空虚的躯壳。   周晴说:“不会的,你会好好的。”   男人看了看周晴,笑了,然后闭上了眼睛。他睡着了。   几分钟以后,周晴觉得,他彻底地睡着了。   七   人们永远不会没有食物和思想,也不会真正孤独。永远不会孤独。   ——梵?高   男人睡着了。   没有白玫瑰,也没有圣歌。男人静静地躺在那里,脸上露出熟睡中的婴儿般的恬静。   周晴没想到要给医生打电话。   她拉开窗帘,阳光照了进来。向日葵的暖黄色迎着阳光,将这间阴暗的房间映照得闪闪发亮。   男人孤单地躺在那里。他把内心的敏感和忧伤深深地藏起来。他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周晴没有告诉男人,其实,自己是她的一个使者,想替她传达未尽的信息。只是,周晴还没来得及向男人传达她的信息,他就匆忙地踏上那条道路,追着她的脚印而去了。   他那么匆忙,是因为害怕再一次错过时间,再一次和她失散掉吗?   周晴收拾他的物品时,看到男人放在床头柜子上的《 圣经 》。他说,只有在阅读它的时候,他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 圣经 》上有许多细细密密的注释,她看不清楚。但是,似乎有一页被贴上了一张红色的夹书便笺。周晴翻到那一页去看。   页码永远停在那里:“他们至死也不分离。”    相遇本是偶然(1) ◎李昕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徐志摩《 偶然 》   喜欢乘火车去远方,看着漆黑的窗外闪过的魅影,总有种莫名的惆怅。   Melody坐在一列不知何时才启程的火车上,车厢内的广播正无聊地放着广告,暖气吹到下半夜时渐渐失去了功效。Melody裹紧了套在外面的羽绒袄,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的站台,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小贩在寒风中跺着脚,不远处可以见到零星几个烟头泛出的红色火光,她在收回视线时,悄悄瞥了眼对座靠窗的那个男人。Melody忘记他是在哪一站上来的,只是在坐定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始终捧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书名叫《 在路上 》。隐隐有寒气从脖颈处往里灌,Melody缩了缩脑袋,往耳朵里塞上耳机,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苏叶突然感到了口渴,将书签插在那两页书之间,轻轻合上书本。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从口腔穿过喉咙灌入身体,舔舔干燥的嘴唇。列车开始缓缓移动,他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甚至连列车早已停下都没有察觉。他望着窗外,站台上昏黄的灯光渐渐远去,车轨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从车厢底部传来。苏叶注意到了对座那个女人,她正闭着眼睛,耳机里的音量似乎已经开到最大。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睡着吧。苏叶想着,又盯着那个女人看了一会儿,当意识到这种行为很不礼貌时才将目光移到桌面上的书,又抚摸了一遍白色的封皮,轻轻地打开它。   《 在路上 》。   Melody揉揉惺忪的双眼。列车正在黑黢黢如鬼魅般的天地间穿行。车厢内很安静,旅客好像少了许多,刚才邻座的那个女孩看样子已经下车了,只剩下空空的座位和散落一地的瓜子皮。斜对面是一对卿卿我我的恋人,女孩依偎在男孩的肩膀上,在听着男孩讲述些什么,不时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Melody的爱情观很古怪,在得不到时也会嫉妒愤懑,一旦得手却又想尽力抛开,她只想拥有那短暂的满足感。Alex曾说Melody永远不会长大,因为她一直在把爱情当游戏,而且Melody也得不到真爱,游戏中的爱情都是逢场作戏。Melody喜欢那种在漆黑的夜晚躲在被窝里写日记的感觉,手电筒的光线刺得眼睛发酸,狭小的空间弥漫开她均匀粗重的呼吸,“Alex是个很帅的男人,不乏浪漫天赋,懂得体贴人,很会赚钱,是个理想中的王子。”Melody合上日记静静地睡了,她不知道,Alex也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爱上一个叫Melody的女孩,很深的爱,宁愿一生只做卡西莫多那样的守护者。之后的第二天,Melody便提出分手。“Alex是个很乖的人,没有太多言语,只是微笑着慢慢离开。”她没有看到,那双闪亮的眼睛,早已充满了泪水。   Melody刚从法国回来。想到前几天自己还身处优美的浪漫之旅,而如今却挤在喧闹的车厢里于尘土中飞奔,不免有一些嘲讽的意味。巴黎是一个女人最应该去的地方,走在那儿的大街上,不会因肤色的不同而羞愧,那里是自由的天堂。午后的沙特莱广场上,总有年轻的音乐学院学生弹奏动人的旋律,吸引不少行人驻足观赏。西北部的泰尔特尔露天画廊,让人领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殿堂。在奥斯曼大街上,驻足于宏伟的巴黎歌剧院前,兼有的罗马与哥特式风格使Melody感受到神圣的力量。为卢浮宫的古老与神秘而惊叹,蒙娜丽莎倾国一笑,不算艳丽,却尽显雍容华贵;维纳斯的断臂,那才是残缺却妖娆的完美。香榭丽舍尽头,凯旋门矗立在戴高乐广场上,让Melody再度回味血雨腥风的英雄史诗。在巴黎流传一句话:“男人要像好咖啡,既强劲又充满激情。”Melody爱咖啡胜于男人。巴黎的大街小巷散落着星巴克,里面的装修与幽雅环境令人惊叹,一推开门便立刻沉浸在浓浓的咖啡香中。但Melody更喜欢在大遮阳伞下度过温暖时光,面对流动着巴黎血液的塞纳河,看着摩登的金发女郎与英俊威武的法国男子,边玩弄手中的咖啡匙,边品尝小巧的摩卡杯中的简约风味。其实法式欧蕾应用三百毫升以上的专用杯,可Melody却不注重这些。她爱咖啡,是因为咖啡的冲泡恰巧经历了由白到黑,由苦到甜,再由冷到热的过程,像极了令人苦痛却又充满了诱惑的人世间。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最好的txt下载网 相遇本是偶然(2) 昏黄的灯光下,苏叶渐感眼睛发胀,将书推放一边,合上眼睛仰头倚靠在座椅上。这本书几乎调动不起他的任何感觉细胞,当初是为了书名才买下的。《 在路上 》。听上去很有意境,尤其是对他这种漂泊无依的人。其实苏叶是个宿命感很强的人,不适合漂泊的生活。苏叶刚离开一个叫南枫镇的小城,那儿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处处透露出传统的气息。密布的河网上有船只穿行,小桥连接起两岸的青砖石道,那里的地面总给人一种清澈的历史感,光滑得可以从眼里渗透全身。河道两岸的垂柳叶尖漂浮于水面上,两边的民房酒肆在郁郁葱葱中显得格外幽静。每个临河的窗前都挂有一排瘦长红灯笼,傍晚来临时会发出淡淡的柔和的光。石板路上小孩子铜铃般轻脆的笑声渐渐远去。每当夕阳掖起它最后一缕金色时,整座小城像被一层薄薄的雾笼罩住。苏叶在这种环境下待久了,就愈发厌恶大城市里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他喜欢在晴朗的下午,搬出一把藤椅,坐在靠河的石阶上,泡一杯清茶,让它的香气随微风飘荡在千年尘封的古镇上空。苏叶最喜欢茶,在喧嚣红尘,泡一杯香茗,自然的味道便沁入心脾。茶好像一位隐士,貌似清寒,却有一颗淡若秋水的心。当茶壶见底时,夕阳再度来临,一股浅浅的忧伤便从心底弥漫开来。   苏叶缓缓睁开眼,过道对面与自己并排而坐的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着对方,不时发出轻快的笑声,苏叶羡慕之余轻呼了一口气。他曾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热恋中的小夕的种种好处依然浮现在脑海,可爱、单纯、善良、贤惠,晚上睡觉时,小夕会把头枕在苏叶一侧的胸脯上,他能感受到小夕轻柔的呼吸和她淡淡的发香。可结婚后,一切像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一般,曾经编织好的梦刹那间变得支离破碎。小夕开始焦躁不安,整天疑神疑鬼,埋怨苏叶的种种小过失,像个更年期的老太婆般唠叨不停。苏叶难以忍受,每当想到要和这种女人生活一辈子头都会痛上半天。苏叶提出离婚,当他拿着行李离开时,小夕突然哭了,苏叶觉得对不起小夕,这不是谁的错,所有的女人结了婚都会变的。   Melody曾做过演员。她从舞蹈学院毕业,后来被一个导演看中,要她出演一部新片的女主角。Melody欣然答应。当她拿到剧本时,立刻被那个片名吸引住了——《 相遇本是偶然 》,这让她想起《 向左走向右走 》里面那句经典的台词:“生命中充满了巧合,两条平行线也会有相交的一天。”片子拍出来后反响不错,只是未得到上级审批,作为一部“地下电影”在小范围内放映,收益还算乐观。Melody清新的形象也充斥人们的眼球很长时间,可她却决定隐退。那位导演直说可惜,而Melody却认为这值得庆幸,毕竟自己不太热爱演戏,并不是演技的稚嫩,而是一旦进入角色往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以至于每天的生活让她感觉都是虚无的。她并不向往那种生活,还是喜欢真实的自己。疯狂也罢,逃避也罢,能拥有自己就一切都好。在拿到片酬后,Melody准备去趟法国。临行前,她来到一家叫“雕刻时光”的酒吧,这里专门放映有灰*调的电影。她进去时外面的天空突然阴暗下来,街上刮起阵阵凉风。Melody点了一杯咖啡,今天要放的是《 2046 》。她就喜欢这种有格调的电影,再看一遍那写满遗憾的背影寂寥地走在昏黄路灯下的巷口,其实错过了就将永远错过,就像流水从指尖滑过再也无法抓住,心口上留下的一道道缝隙不得不用一生来尽力弥补。Melody很喜欢梁朝伟,她是个比女人还风情万种的小男人,虽然扰乱那么多女人的生命轨迹是件残忍的事,可那些执著的女人们总是心甘情愿,在欺骗之后还一再追问是不是可以永远。她们不知道,在男人的爱情字典里是没有“永远”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相遇本是偶然(3) 苏叶是一个作家,写过几本不太叫响的小说,也只能算一个靠稿费过活的自由撰稿人。其实他的文学功底足以与一些大师相媲美,只是在这光怪陆离的世界,名声永远排在能力前面。在不久前也有一次出名的机会,他的小说被一个导演看中,要拍成电影,名字叫《 相遇本是偶然 》,成片后在地下电影圈曾风靡一时。而苏叶对名气已看得很淡,急功近利是刚出道的愣头小子们的一贯风格。苏叶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在拿到报酬后,他打算去一次江南,那是个如诗如画的地方,就像一句诗:“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在临行前一天的下午,苏叶来到了一家酒吧,空旷的座椅上只有他一人。点了许多啤酒肆无忌惮地喝着,后来走进一位高挑的女子,她坐定后要了一杯咖啡,电影就开始了。《 2046 》。王家卫的风格总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电影有一种*摄魄的美,有如刚割破的伤口一般灿烂。斑驳的墙面、古老的楼梯、嘎吱作响的门、很有质感的旧、浅浅的冷色调以及浓浓化不开的幽怨融合在一起,从头至尾的画面总会被什么东西遮住一半,让观众感到不完整,包括人的灵魂。每个人真实的一半总要留给自己,而另一半也无法拿去,略显古老的《 2046 》依旧可以折磨苏叶尘封的记忆,虽然看不惯分分合合,看不懂60年代特有的压抑与激情。苏叶在离开时天已完全阴暗下来,远方的市中心早已华灯千盏,回过头看了一眼,再见了,“雕刻时光”。   苏叶开始感觉生活很奇怪,越是躲避就越发将人的本性暴露无遗,其实逃避并不是唯一出路,却是人们最常用的办法,他们甚至害怕在镜中直视自己的目光,空洞中透着凄凉。有时简单得只想用钱来交换一切,可钱在人们的感情世界里只是一具虚假的空壳。金钱或许会掩饰那些内心空虚的人极度膨胀的欲望,像蚕茧一样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里面的人在暗自庆幸时未尝发现自己被越缚越紧。苏叶期待着简单的爱情和完美的结束,因为他相信,是爱终有尽头。苏叶不清楚要怎样生活才更有意义,他决定在这一站下车,陌生的城市虽然缥缈,却像极了一个生命的重新开始……   孤独是对人的灵魂最具杀伤力的武器。Melody常安慰自己,一个人的旅行也许更有意思。可是她宁愿身边有人为伴,哪怕周围永远都是不变的画面,或许那才是最美的风景。想象中的爱情应是浪漫的开始和过程,没有结束,但当自己一次次为爱画上残缺的句号时,她才发现,童话故事无法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她开始绕道而行,试图躲避一切可能发生的爱情,因为她害怕点燃已成灰烬的信念,她明白,不能给绝望中的人最想得到的东西——希望,那将成为致命的鸩毒。   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的,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   ——泰戈尔   车速慢了下来,一路颠簸的火车像苏叶翻涌的思绪,他站起身。Melody看见不时有水柱从上面滑下来,在窗户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她也背上了旅行包,苏叶再次注意对面这个高挑瘦弱的女人,Melody又一次打量这个高大粗壮的男人,在目光接触的一刹,他们感觉似曾相识。她莞尔一笑,他礼貌地点点头。   缘,有时并不圆,但有缘的人终会再度碰面,或在繁忙的地铁,或在嘈杂的酒吧,或在漆黑的电影院,或在寂静的书店,或在某个城市某条街巷某棵树下的某个角落。即使他们再次擦肩而过,一个朝北,一个向南,尘埃落定,消逝无痕,他们心里都清楚,相遇本是偶然。   N年后,雨后阴凉的下午,一个叫“雕刻时光”的电影酒吧,座椅上只有两个人,互不说话,一个男人在猛灌啤酒,一个女人在品着咖啡,屏幕上正放映着过时的影片——《 相遇本是偶然 》。   曲终人散,一个朝北,一个向南。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本网 回不去的那年的美好(1) ◎刘梦怡   格子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厚,知道又是冬天了。母亲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细声数落道:“又忘了喝牛奶。”格子的记忆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她总是忘记前一分钟所做的事,也忘了母亲嘱咐自己下一分钟要做的事,可是格子却能清晰地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游戏。   那是个冬天,邻家小哥哥拉着格子的手出去玩,她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男孩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一部分的视线。格子歪着头,唤他“小左,小左”。她喜欢学着大人的样子故作老成地叫他的乳名。   小左拿来个塑料袋,里面装满雪。他说:“格子,我们把这雪埋起来吧。这样到了夏天还能玩雪。”格子听不明白,可她知道是小左在说话。他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的,像三月的风一阵阵吹在她的心上,格子整个人都酥了。她把头点得像拨浪鼓。格子说:“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   两个孩子藕荷色的手指就这样交叠着,一下下如蚯蚓般翻腾着土壤。格子的笑声留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也留在了小左关于那年冬天的记忆里。   “呀,下雪了。”母亲惊呼了声。   然后她看到格子如弓上的箭一般奔了出去,还提着一只塑料袋。她的小女儿跑得太快,仅留下了一个匆忙的背影以及一串银铃般的欢呼声。女人皱了皱眉,看着手上那杯进来时就拿着的牛奶,还呼呼地冒着热气,上升的细小气流模糊了女人的视线。   她想,这是多少个冬天了。多少个冬天格子这样冲出去,如同一只莽撞的小鹿。女人曾偷偷地跟踪过她一次,她看到格子用双手扒着雪,把它们装进塑料袋里。她的手因为寒冷而显得僵硬,每次只能抓住点雪末。可格子似乎一点也不泄气,仍细细地挑一些干净的雪块。女人再也忍不住了,她快速跑到女儿身边,打落了她手里的塑料袋,说:“格子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每年的冬天你往外跑就因为这个?”格子头也不抬地捡起塑料袋说:“妈妈,我在埋雪,等夏天的时候小左回来了,我就可以和他一起玩雪了。”   女人的心陡然凉了一截。她知道又是他,这个让女儿总是心心念念的名字。她慢慢把格子抱在怀里。女人一直这样宠爱她,她知道格子失去的已经很多了。她唯有给她爱,用爱去弥补生命和记忆里的缺口。   女人清楚地记得格子在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她不敢再去想象女儿究竟病得有多重,只知道一纸白底黑字的病历让她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开始软下来,软下来,就像见到了阳光的雪人。女人知道格子的这一辈子再也无法完整了,她可以像所有年龄相仿的姑娘一样成长,可她的智力却永远停留在了七岁。那个回不去的七岁,被命运调拨到了零度,把格子的脑细胞冰封起来,让它们再也不能健全地发育。   可是格子对这一切却浑然不知,她一直被母亲藏在家里,好好地保护着,除了每年冬天某个特殊的日子。可以说她是脱离现实地生活了许多年。时光的流逝对格子来说,唯一的改变就是她的裙子开始变长,母亲都给她做成相同的式样。彩虹色背带裙,下摆有两个口袋。当年格子就是穿着它,如一只花蝴蝶般出现在小左面前。小左拉起她的手说:“格子妹妹,你真好看。”也许这是小左这辈子对格子说的第一句情话,让她的脸羞成了蔷薇红。格子沉湎在过往的记忆里,事实上她也只拥有这些记忆了。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回不去的那年的美好(2)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会那么快,那么快便和小左相逢了。   格子提着塑料袋走在他们家到小花园的那条路上。那条路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每年冬天她都要重复这段旅程。旁边的槐树已经掉光了枝叶,剩下突兀的枝头孤零零地杵在那儿。而在格子眼里这才是槐树的样子,因为她没有看到过它夏天枝叶紧促的繁茂,就如同她没有看到过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左。   而今天之所以显得特殊,是因为曾经牵着她的手走过这条路的人此刻正站在路口。   格子感觉到了,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小左的气息。这个时候格子显得相当聪明,她确信前面这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头发剃得短而精练的男人就是小左。格子像小鹿一样奔跑起来,朝那个身影高大得依然可以挡住她视线的人奔去。他是她的神,是她这些年来唯一的信仰。格子抱住了他。她想,抱紧了抱紧了再也不放手了呵。   小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左央,这才是他的真名——犹豫着推开了格子。左央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起眼前的女孩子。她长得不算美,可是很耐看,五官小小的,皮肤很白,鼻间有几颗小雀斑。而她的穿着却显得很滑稽,厚厚的棉袄外面竟套了条很多颜色的裙子。可这条裙子又似乎很熟悉,它像一面绚烂的旗帜插在了这个湛白的季节里。左央恍然大悟,他说:“你是格子呀。”   然后格子像小时候那般甜甜地笑了。她的一只手抓着裙角,一只手点着右脸,就那样歪着头。左央突然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十几年的岁月从来没有流走过,他看到的还是当年那个淳朴的女孩、稚气的女孩。可这时,格子却显得很局促,她低下头小声地说:“小左,我还没埋雪呢,你怎么就来了?”   左央知道格子的病情是在一星期后。那天他陪女朋友曼玲来做人流。曼玲苦着一张脸说:“我怕,我怕。”左央只得一个劲儿地亲吻她。他说:“宝贝,我在呢,别紧张。”好不容易安抚完曼玲,左央疲惫地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时候格子的母亲正拿着几包中药走过。左央顿了顿,唤她道:“阿姨。”   女人转过身,先是疑惑不解,随着她看清左央的样子之后,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悲喜交集的神情。女人的嘴角动了很久,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她低低地呼了声:“小左。”   当左央抽完第十根烟的时候,女人终于把故事讲完。她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并带着一丝哭腔。她说:“小左,你要知道格子有多么依赖你。”   左央没有说话,他吸完了最后一根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火星微弱地跳了几下,最后归于寂灭,只剩下几缕烟灰,如同女人心里的希望,随着曼玲的到来被击得粉碎。   曼玲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左央的怀里,她恨恨地说道:“左央你这个浑蛋,让我这样痛苦。”女人望向曼玲走过来的地方,赫然看到了“人流室”这三个大字。鲜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心。这下轮到女人沉默了,她静静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左央看到她鬓角的几丝白发一晃而过,心里开始有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小时候他喜欢看女人笑,总是跟母亲说:“格子的妈妈长得真好看。”   一想到格子,左央的脸上便会出现柔和的光泽。他一直都知道物是人非的残忍。可是却很疑惑为什么无情的时间一点都没有在格子身上留下痕迹。她依旧是最初的她,是那个冷白色冬天里圣洁如雪的格子。 回不去的那年的美好(3) 左央在某个较为暖和的午后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格子家。他犹豫着去敲门,恰巧那天女人不在,里面传出了格子稚嫩的声音:“妈妈说了,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的。”左央低低地说了声:“是我。”   格子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惊喜的颤抖,她欢呼着飞奔过来:“小左小左,是你吗?”格子打开门,一下子扑到左央怀里。左央的手在半空中举了很久,终于慢慢搭上格子的长发,一遍遍地抚摸着。   那天的后来,女人哭泣着找了几条街,终于在天色慢慢暗下来的黄昏发现了蹲在园子里冻得发抖的格子和左央。女人的视线开始模糊,这一刻仿佛时光倒退,她看到曾经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一起玩雪的情景。女人忍不住喜极而泣,这时光的错位中,她再一次回首了属于格子的幸福。这幸福来得太迟,却是那么猝然间向所有人袭来,让女人和格子被巨大的快乐覆盖。   晚上左央在格子家吃晚饭,女人包了他最爱吃的饺子。格子坐在左央的对面看着他,絮絮不止地述说着那些被他们埋在地底下的雪。她的脸因为幸福而变成了潮红色。这一刻左央是恍惚的,格子的笑,格子稚气的声音,包括格子的病,是那么地让他心疼。   一连几天左央都陪着格子。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繁华的集市上。在格子眼里,这是多么新奇的天地啊,有五颜六色的窗花、形状各异的面具,那些面具使格子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看到了快乐的花仙子、忧伤的熊猫,还有贪婪的猪八戒。她一个个地试戴过去,乐此不疲。七岁的格子隐匿在她二十岁成人的身体里欢呼雀跃着。卖面具的老人疑惑地看着她,正想打断她,告诉眼前的这个姑娘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具时,左央朝他微微地摆了摆手。他喜欢看到沉溺在童真世界里的格子,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使。   左央给格子买来糖葫芦,替她剥开外面土黄色的包装纸,露出那剔透的果实来。格子一手拿了一根,吃得嘴巴上全是亮晶晶的糖粒。那些糖粒在阳光下像极了一滴滴的小水珠,投射出格子樱桃般的嘴。   左央慢慢地俯下身,俯下身。他的阴影盖住了格子的视线。双唇接触的那一刻,格子手里的糖葫芦掉落在地上。她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十分贪恋左央的嘴唇,柔软的唇,那么地让人沉醉。   然后左央的眼睛突然看到了站在前方的曼玲。曼玲的脸上是不可相信的神情。她径直走过来,一巴掌打在左央的脸上。   “那天在医院那个女人跟你说的我都听到了,可没想到你真会跟这个女孩……”   “不是你想的这样,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居然会喜欢一个傻子!”   “曼玲你说什么,给我住口!”左央的眼神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曼玲显然是被吓到了。她幽怨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她想到自己在医院里忍受那么巨大的痛苦,却是为了眼前这个负心的男人,和那个看似纯真实则恶毒的女孩。曼玲恨恨地转向了格子,她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她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么,你是个傻子啊,没有人会爱你,没有人会疼你……”   “你给我住手,你简直是疯了。”   左央用力推开曼玲,把吓坏了的格子拉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看到格子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格子的声音轻得谁都听不到,却像是银针般扎在左央的心里。   “小左,我真的是个傻子吗?你会不会以后都不跟我一起玩了?”   此时此刻左央的心里所想到的是,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保护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孩,不再让她受一点点的伤害。   风筝越飞越高时,左央听到格子银铃般的笑声充斥了整片天空。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地上,女孩奔跑的时候像健壮的小鹿,她彩虹色的裙子是这个季节里最灿烂的风景线。有一瞬间,左央觉得自己似乎是爱上格子了。   直到接到曼玲的电话,他听到她歇斯底里的声音:“左央,你到哪去了?难道你就这样跑了么?”左央始终沉默着,然后曼玲的声音开始软下来,她说:“左央我那么地爱你,你回来好么?”   这个眉目精致的男人在这一刻做着痛苦的抉择,回忆仿佛蒿草在属于它的某一刻里疯狂地拔节,曼玲是他爱恋很多年的女友,在他最失意、最无助的时候来到他身边,给了他自信和勇气。他至今仍记得当年他拉着曼玲的手在他们全家人面前发誓会对她好,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誓言犹在,左央记得。   他看着前方快乐地笑着的格子,安慰自己道:“或许让她始终活在过去的世界里也是件好事,至少有了期盼。”   左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对着电话里的曼玲说:“我明天就回来,我们离开这个城市。”   左央没有与女人和格子道别。他想他一直都不属于这个小镇,他出生的小镇,这只能是他的前世。无论是从利益还是生活考虑,曼玲都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法就这样舍弃。   就让那一年冬天的美好,如同所有的雪花一样被他深埋在地底,永远永远地封存着。   曼玲似乎很快乐,她仰起脸来,如花的面庞冲着左央,对他微笑。她附在他耳边,说:“左央,我们结婚吧。”   S城那场盛大的婚庆成了人们口中的佳话,大家互相传说着新娘的美艳动人,传说着那天华丽绚烂的礼花。只是谁都不知道新郎在某一刻悲伤的脸。   他望着谁都看不到的远方,轻轻地说:“格子,我爱你。”    二十八小时梦(1) ◎刘雯   走出汉口火车站,暖暖的阳光突然打在身上的一刹那,旅途的疲惫顷刻间荡然无存。我高高地仰起头深呼一口气,沐浴在武汉温热的春风中,等着铭的出现。   在这个世上活了十九年,第一次一个人背着重重的行囊离开父母的庇护,从乌鲁木齐跋山涉水到武汉上学。拿到火车票的那一天,我打好背包,任惊慌在心中滋长,离开了深深眷恋着的土地。   铭的家在武汉,是逸寒哥提前安排好在武汉接我的人,也是逸寒哥的表弟。因为从来没见过面,我们一直只是通过短信联系,所以我们只能尽力把自己的穿着和外貌特征描述给对方,并不断在心里揣摩着彼此的模样。   临下车的前几分钟他发来一条信息。   “我在火车站了,你到了么?”   我笑笑,把手机放进大衣里面的口袋,拖起行李,下车,检票,出站。   “一米七八,蓝色上衣黑色运动裤,眼睛有点小。”这是他对自己的描述,我在人群中不停地寻找着。   二月的季节,温热的空气中带点潮湿,人浪还在一层一层疯狂地往外涌,夹杂着人们断断续续埋怨的声音,让不安的一切更加躁动起来。   我不由得把手举过头顶,挡住有点刺眼的阳光,手心微微发烫。   “铁甲依然在?”( 这是我和铭在火车上事先约好的暗号。)一个高高的男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蓝色上衣黑色运动裤,眼睛有点小。   “哈哈,你是夏铭吧!依然在,依然在!你好,我是逸寒的妹妹。”   “呵呵,我就感觉是你,幸会幸会啊!”   这就是我们的相识,用世界上最土的方式,简单而美好。   顺利接上我以后,铭把我的行李都接过去,带着我径直就往出站口右边的一条还不算拥挤的小道走。约莫走了一百米,他停在了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面前。那男人体形微胖,坐在摩托车上也能感觉到个子不是很高,宽松的黑色上衣,平头,年龄不是很大,应该没到三十。俩人用武汉话交流了几句,男人转过身来微笑着递给我一瓶果粒橙:“姑娘是从新疆来的吧,坐了四十个小时的火车肯定累坏了,喝点水休息一下。我把行李帮你带回家,让夏铭陪你坐车慢慢回去。”我第一次出门对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见一个陌生人两句话就要带走自己的行李,表面上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心里还是感觉毛毛的。我看了一眼铭,他微笑着对我点点头,见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便解释说:“放心吧,这是我的一个表哥,陪我一起来接你,他怕你拖着行李麻烦,所以帮你先带回去,我们随后就到。”我这才接过男人手上一直举着的果粒橙,松开了一直拖着箱子的手。   站在路边看着男人坐在摩托车上缩得越来越小的背影,我突然如释重负般大笑起来。头顶的天空干干净净,连一小片云都没有。铭一头雾水地看着我:“是不是你们‘新概念’的人都是这么难以理解啊?上一刻不是还深沉着呢么……呵呵,好了,我们走吧,搭巴士慢慢回去。”   我应了一声,就紧跟在铭的身后上了一辆正准备开走的七成新的公交车,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样子。   初春的季节,凉爽的清风拂面。我们并排坐在飞驰的汽车上用标准的普通话高声交谈,完全不在乎车上其他人异样的眼神。铭指着窗外沿途的一个个建筑、公园、湖泊给我详细介绍,我就兴奋地听;我翻出今年拍到的韩寒、小四和张悦然的照片给他描述“新概念”十年庆典的场景,他就满眼期待地看。两颗年轻的心就那样欢快地跳动着。 二十八小时梦(2) 大概是在下午一点左右,我到了铭在武汉的家。那是一个很小很简陋的瓦片房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那是铭——这个阳光大男孩三口之家的栖身之所。   下了公交车,我们过了马路又向左拐,走了没多远就进了右边的一条小巷。小巷很古朴,几只流浪狗在路边的垃圾堆里寻觅食物,挨家挨户的门前或是窗户上都挂满了晒的鱼片和野菜,下水道的通风处时不时地反出难闻的奇怪味道,许多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地晒着太阳。   我们拐进巷子里的一个小走道,铭就迈开步子飞快地沿着台阶往上迈,还不时地回过头说他家条件不好不要见怪。   阴冷冷的走道里,飘散着浓重的乡村小屋的味道。我突然想起六岁那年回老家,一屋子人看见我以后开心的样子,我被一群脸上爬满岁月沟壑的大人们拉来拉去问这问那,感觉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特别的幸福。其实我挺喜欢那样的感觉。   记不得我们走了多少层台阶才来到了铭的家门口,一块布挡在铁门上微微摆动,铁门有点生锈,轻轻关着。他用很自然的动作推开门,然后示意我进去。   其实那时心里是有点紧张的,毕竟这是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压低气息迈出左脚,轻轻地放下,又抬起右脚。可是一进家门,那样的感觉就立刻不见了。叔叔阿姨——也就是铭的爸爸妈妈热情的接待,让我觉得自己的担心全是多余,他们延续着我温存的一切记忆对我问这问那,并安排好我的一切。   我在小小的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看见右手方向有两间小屋。前面的一间门虚掩着,看不见里面的布置;后面的一间却恰好相反,房门敞得很大,布置也很简单,一张自己用木板钉起来的床,一张旧式的写字台上摆满了书。   “想看就进去看吧,这是我的房间。”铭微笑地看着我。   “看样子还不错呢,那我进去了哦?”说着我站起身来。   “来吧。”铭抢在我前面一步进了房间,我紧跟着也进去了。   写字台摆在床头的位置,除了书外还有一个台灯,水蓝色。   床尾左边是一把椅子,椅子上整齐地放着他的睡衣。   头顶上还挂着一排衣服,大概是从房梁上拉的线,很高,所以并不碍事。   我转身到他旧旧的书架旁打量着他的书。书架很深,如果不仔细看绝对不会发现书架的每一排都摆了内外两层书,《 碎脸 》《 挪威的森林 》《 梦里花落知多少 》《 现代汉语词典 》《 第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   我的目光停在了《 第六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上,并顺手将它取下翻看,与其说我是在看文章,不如说是在看自己认识几个人。   “这些书多数都是逸寒哥的,放我这里看,把书架都摆满了。”   “喜欢新概念?”   “是。”   “那为什么不参加?”   “水平不够,呵呵。”   “没试就知道不够?”   “我试过的,没进。”   “哦,这样。”我表面上笑着,心里却一阵酸,第一次懂得,原来自己已经得到的成绩是多少孩子一直期待却无法企及的梦想。   “夏铭,快带着客人过来吃饭吧。”铭的妈妈在客厅叫着我们。   “走吧,去吃饭,吃完饭过一会儿带你逛街去。”   我开心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进了客厅。   午饭虽然不怎么丰盛,却摆满了整张桌子,看得出他们已经端出了能端出的最好的饭菜来招待我,还特地为我买了蜜桃果汁。接过它们的时候一阵阵暖潮在心里翻腾,他们用自己特有的真挚感动着我。阿姨不停地忙里忙外,一个小小的家,简陋却充满温暖。 二十八小时梦(3) 吃完午饭,换了衣服没过多久,铭就带我去了江汉步行街,那是我还在火车上就强烈要求他带我去的地方,因为传说中那里是好吃的和好看的东西最多的地方。   终于如愿来到了憧憬已久的步行街,我兴奋地到处看,只感觉每一个角落都金光闪闪,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让我眼花缭乱。   铭一直安静地走在我身后,用一种恰好合适的速度跟着我,不管我跑得多快不管我钻进街边的哪一个不知名的小商店,他总是在我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微笑地看着我。   我给姥姥买红色的水晶手链,他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我讨价还价;我给自己买在火车上不小心遗落的耳钉,他就在我身边自然地送上零钱;我给笔记本电脑买键盘膜,他就在我前面带着我找了一家又一家电脑店;我给Darling买他一直想要的小乌龟手机挂件,他就和我一起挑选合适的大小……   步行街走到尽头就是长江大堤了,我们一直沿着江边的堤岸走了好久,傍晚的风吹着有点凉,所以我们只在那儿待了一小会儿。我用手机拍站在江边轻轻相拥的情侣,他就在一边远远地拍我。他告诉我1998年洪灾的时候这里是被淹没的,他说他很小的时候曾不小心掉进长江,他说有次他和很多同学走到这里突然下起大雨,于是所有人冲进这里的台阶小道避雨,结果发现头顶上其实是空的……他讲了很多自己的故事给我听,我猜,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亲密得就像一对恋人,一起大笑,一起沉默。   后来我们都觉得饿了,就找了最近的肯德基海吃了一顿,然后捧着没喝完的可乐满足地坐车回家。   武汉的夜色灯火闪亮,却没有灯红酒绿的奢靡。月光在高高的天宇氤氲开来,与城市的光辉遥相呼应。空气的温度不高不低刚刚合适。穿着短裙和靴子的女人满街都是,或是一个人行走或是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总之,画面唯美得很协调。   公交车里依旧很拥挤,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空位子铭就赶紧让我坐下,然后扶着座位站在我旁边。我们还是延续了独特的乘车习惯,大声地讲话。   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我坐着,他站着,并时刻带着鲜艳的微笑。   回到家时夜幕已经完全落下,铭的爸爸因为工作需要临时赶去嘉兴,妈妈因为每天早晨都要出去挨家送牛奶所以睡得很早,于是我们的归来成了偷偷摸摸的事。   沿着黑黑的走道好不容易摸到了他家的门口,却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差点摔倒,铭一把拉住我:“小心一点儿,别摔着。”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我们离得很近,很近……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他的房间,轻轻地把灯打开,白炽灯闪了两下后彻底亮起。可能是因为眼睛习惯了黑暗,我们同时眯起眼,然后用手挡住光线小声地发笑。   “今天你就睡我的床,我到外面客厅再撑张床睡。”铭指了指被更新过的床接着说,“这床被套和床单都是新的,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呢。”   “呵呵,那小女子就遵命了。”话音还没落,我就一下子坐到崭新的床单上伸了个懒腰,听见整个床痛苦地“吱”了两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给你看我和逸寒小时候的照片吧,”铭举着一个夹满照片的相册在我面前晃晃,“要看么?”   “要要要,我还没见过哥小时候的样子呢!”我原本疲惫的神经突然又兴奋起来。   “那我给你慢慢讲解哦,”铭一下子坐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翻开相册的第一页,“看,这张是我们小时候一家人一起照的,最边上的这个是逸寒哥,旁边的就是我,呵呵,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傻里傻气的……” 二十八小时梦(4) “这个是逸寒的爸爸和妈妈,怎么样,和逸寒很像吧……”   “这个是我和表姐,秋天时照的,所以背景黄黄的。现在表姐已经结婚了……”   “这张是我在打拳……”   铭一边讲一边看着我,还不时地给照片搭配一些动作,我认真地听认真地看,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光,在碧绿的湖水中荡漾,无忧而快乐。   相册里的照片全部看完后,我们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于是他又翻出了很早以前的大头贴给我看,拿着照片给我介绍他高中形形色色的男生女生,和纠结在他们之间理不清的微妙情感。   “唉,可惜生活变数太大,纵使曾经再美又有什么用?大家都变了,想回也回不去……”我看见了铭突然黯淡下去的目光,和他藏在眼底的无可奈何。“感觉自己是个永远找不到爱的人,每次看见别人一对一对走在路边,都会觉得那离我好远,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实现。”   堆积在他胸口起伏不定的忧伤,缓慢地沦陷塌方。   “其实好女孩很多的,你这么善良,一定能找到适合你的。”我最不会劝人了,所以总是把话说得那么生硬。   不管怎样,铭低下头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了心突然生猛地疼,他的难过,就像落进雨里的泪水,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可能是因为白天陪我太累了,铭在客厅睡下没多久我就听见了他轻轻的鼾声,而我却躺在他房间里的小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法入眠。   房间的顶部是很多木板层层加固过的,厚厚的。   其实我是明白晚上铭说的话的。他的善良被他第一次喜欢的人欺骗利用,他们之间其实没有真正的感情存在。他很要好的一个异性朋友因为初恋失败,从此游戏人生,和他的生活不再有任何交集。   我仿佛看到了一群单纯固执的孩子用尽青春里最后的血液去书写幸福的含义,他们在最初的时候相互搀扶相濡以沫,却随着脚步的渐渐远离而疏离伤害。形单影只的他们努力地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保持平衡,最后却还是摔得遍体鳞伤。   原来风景不是自己褪色的,而是我们的眼睛慢慢失了光。   想啊想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此时正颠簸在火车上的Darling。他刚刚发信息说因为大风被困在途中停了一阵子。猜想可能他已经睡着了,所以就没打扰。可一想到很快就能和他见面,神经又突然地兴奋,一种“我与深夜邂逅”的归属感在漆黑中流窜。   天亮起来是件很快的事,上一秒还是漆黑一片的天空在眨眼的瞬间就立刻明亮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注意,手机里定的闹铃就响了。我懒懒地关了意味着黑夜结束的铃声,装出一副睡得很沉被吵醒后不愿挪动的架势,翻个身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以此来弥补我夜有所思消耗的全部精力。   和铭约好起床的时间是十点,但是又觉得在别人家睡觉还赖床不好,于是偷偷把闹钟定在了九点,大概赖到九点半,才起来梳洗。而当我打开房门准备出去的时候铭正站在门口打算敲门叫我起床,我们相视一笑。   用很快的速度梳洗完毕,铭的妈妈已经把热热的早餐摆到了桌子上。   “快点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参观我的小学、初中和高中,然后回来吃了午饭我就送你去车站。”他依然笑着。   “你呢,怎么不一起吃?”   “我刚刚已经吃完了,在等你啊。”   “哦。”   我果然吃得很快,似乎没过多久就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收拾完碗筷,铭已经穿好外套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打发时间了。 二十八小时梦(5) “我吃好了,我们能走了么?”   “能。”铭一跃而起,拉拉皱起的裤腿又整了整上衣,“走吧。”   春天的早晨果然是宜人的,推开房门的瞬间,和煦的春风便拂面而来,阳光还不是很足,若隐若现地洒在房屋的边边角角。   和铭慢慢地下完了长长的台阶,因为换上了裙子的缘故,连走路都不敢张扬了。   “我的所有学校离家都很近,根本连车都不用坐,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我的生活圈原来就只有那么大一点儿。”铭转过身来说。   我笑笑,看着喧闹起来的菜市场、斑驳的巷道,有种置身于田园之中的感觉。   真的没走多远,大概只是拐了两个弯,就到了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铭的高中。   学校的正门口大大的几个金属字体反着强烈的光,看门的老大爷没有拦下我们,应该是把我们当成了上体育课的高中生了吧,我们才顺利进入校园。   学校的绿化工作做得很好,教学楼的外观设计也别具一格。   零星的阳光从春天树叶的缝隙间洒落下来,伴着我们断断续续的讲话。   “这里的感觉还真是一个高中,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找到高中时的感觉了,没想到会在武汉重温高中时代的记忆,好熟悉好久违啊。”   “呵呵,是呢,可能是因为离家近,也可能是因为舍不得吧,我会经常回来看看这里,打打篮球或是做点什么,哪怕是安静地坐着都会觉得快乐。   “对面是住宅区,很多父母为了孩子读书方便都把家搬来了这里。我记得我上高中那会儿有个女生,她就说过在教室可以看见她家,她在家里又可以看见教室。不知道现在她再从家里看教室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   “国旗杆前面的球形雕塑以前还没有,可能是最近才建的吧,新新的呢。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楼梯的设计了,从最右边的角度看过去特别艺术,上学的时候我特喜欢站在那里一个人傻傻地看……”   铭在阳光下一句一句不紧不慢地说,棱角分明的侧脸和周围的环境慢慢相融,渲染进这个永不凋零的季节。   “看得差不多了,我们从哪个门出去?”   “正门吧。”   回去的路上铭依然不断地给我讲着他以前的故事,比如他们怎么样逃课打游戏,怎么样把寝室里唯一一个抽烟的弟兄训斥一顿,比如他们怎么去问班里数量不多又没有质量的女生要电话号码,怎么样开班主任的玩笑……   我能听出,他音色里绽放出的是对曾经华丽生活的满足,沉下去的是被回忆浸透的不舍。   是不是只有当我们可以平淡地回想记忆里那些不平淡的事时,才算真的成长了?   因为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更近一点的小路,所以我是在不知不觉中回到夏铭的家的。   到家的时候铭的妈妈已经把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她告诉我刚刚叔叔打电话来说要我吃完饭等他一会儿,他开车送我去车站。我应了一声,鼻头突然酸酸的。   铭和我一样因为早饭吃得晚所以午饭没吃多少,我们早早从餐桌上退下,进了他的房间。   “好好收拾一下东西,别忘了什么。”   “我知道的。”   “一会儿爸爸把我们送去车站,我把你送上车再走。”   “好。”   我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放进背包,发现每次分离都意味着独自面对的沉重。铭一直在旁边看着我。   说来也巧,铭的爸爸在我把背包的拉链刚好拉合的瞬间推门进来。他笑着做出一个能否出发的表情,我的心急促跳动起来,又要离开了。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二十八小时梦(6) 看着那个瘦削的男人吃力地扛起我的行李下台阶的样子,突然感到深深的歉疚和感激,遇见他们,我何其幸运。   到了车站,和一个开往荆州的车协商好一切之后,铭用手机照下车的牌号。帮我把行李放进车里,又上车跟其他乘客确定了一下车开往的方向,却还是不放心让我上车。   “你就放心吧,女朋友都这么大人了,也该懂得照顾自己了。”卖票的女人有点急了。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半路把她丢下,她又不认识路。”   “车牌号都让你照了,有什么事你不是还能找到我们的嘛!”   “你们要是不把她安全送到,我就直接打110报警。”   看着铭那么认真固执的表情,又不为外人对我们关系的误会辩解,突然好温暖。   我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我一定会安全到学校。”   他点点头。   我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就被司机叫上了车。他大概数了一下车上的人数准备发车。   坐在车里把东西都放好后转过头看见一层玻璃外面对我微笑着的铭,原本平静的心一下子难过起来。   我别过头去,离别的伤痛顷刻间席卷天地,眼眶发胀,眼泪流啊流。   这个春天,如此温暖明媚。   铭,你一定不知道,被你照顾着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如果没有Darling,我多么想,把这幸福延续到永久……可我和他好不容易熬完了假期,明天就能见面了,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告诉我那里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   从22号中午12点火车到站开始,到23号下午4点汽车拖着长长的尾气离开,完完整整的二十八个小时,我们的生命匆匆相遇于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晶莹闪亮的小交点,然后便义无反顾地渐行渐远,你还是你我还是我,谁也不会因为一个过客而改变什么。   相遇如此,然后离开。   我没有祈求上帝宽恕我对爱情不忠的行为,因为我认为这本身毫无过错。我承认,在这短短的一天多的时间里,我的确被铭不小心展现出来的细腻感动过,就像在时光的罅隙里穿梭时突然走进了一个无比干净美好的宽阔空间,青山连绵,碧水云天,让人忍不住想要多逗留一会儿。那么,就当我是沉醉在一个冗长的梦里二十八小时都没有醒来吧。   前段时间看了一篇很长的文章,里面有句话记得很清:“人一生都会在某个时候很黯淡,他会需要一点光,如果这个时候你给了,就能成全他一世的光明。”我的Darling,他在我心里一直存在着。因为经历了一些事,现在的他很黯淡,我知道安静地待在他身边,就是一种心安一种陪伴。就像是他身边的一颗星吧,即使遥远却能给他光明。如果有一天他有能力照亮自己了,我想,我不会阻止他寻找幸福的心。可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此时此刻的我,正看着窗外飞快变换着的景象,心中溢满着温暖,想象着我们期待已久的相见,想象着他在阳光下张开怀抱的样子……    唐 三(1) ◎丁玫   这不是细柳盈风的江南小镇,不是灯火通明的繁华都市。这里没有穿着旗袍脑后挂一大坨髻子的女人,也没有坐在藤椅里咬着油条听着戏曲的老男人。这只是一个在中国各个地区随处可见的村落,永远在尘土飞扬的城市之间摇摇欲坠。   这里离城里不远,大概半个钟头车程。进出城跟进出茅房一样方便。于是这几年村里的经济发展异常迅猛。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村里多出了很多高档的消费场所,唯一的主要街道上灯红酒绿一水儿排开。有两家赌坊、两个桑拿城、五个歌舞城、两家酒店,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家酒坊和小餐馆。短短不足百米的街道五脏俱全,能满足人们各种生活需求,方便快捷。两个酒店分布平衡,一个街头一个街尾。街头那家叫胜华国际大酒店,名头很响,实际上不过是三层小楼。但由于名字气派,一亮出来能把人唬住,所以客流量就很大。相比之下,街尾那家大中华酒店就冷清得多。虽然它的名头也不小,但没有与国际接轨,属于落后产品。这就不容易被认可,甚至有的人会嗤之以鼻。同样是家用电器,日本造就是比Made in China好卖。同样是女人,别人家的就是比自己身边的诱人。饭店餐馆那么多,好像大家都是来自非洲的吃饭狂。而实际上是有很多城里的达官显贵暴发户经常光顾于此,成群结队地往这儿跑。饭桌是交流感情的好地方,歌舞城桑拿浴又近在咫尺,饭后娱乐有了着落。这为他们提供了不小的方便。   除了生意兴隆顾客众多以外,这里的姑娘也众多。因为曾经有个桑拿城的小姐在为客人服务的时候被客人看中,请去专门为他一个人服务。那位小姐从此飞黄腾达,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其他的姑娘听说后就很嫉妒,纷纷从四面八方拥来,期盼有朝一日也能飞黄腾达。   村子里有个叫大马的,曾经住在唐三家对门。他原先在村里摆了个地摊卖春宫小人书。村里的男人吃完饭后出来散步,一般都会散到大马的小摊前观赏书画,在大马的春宫图里上天入地。图基本是大马的原创作品,姿势千变万化。但大马年轻时从事过机械工程研究,老画仪器图表之类的东西,这样一来,他的春宫图就缺少了浪漫情调,而且很多动作像机床一样生硬。但这并不妨碍男人们观赏时的想入非非。而在男人们想入非非的时候,他们的老婆就会从天而降,一边骂大马一边拧着自己男人的耳朵往家拽,还不忘扭头朝小人书上吐唾沫。以大马看,这些女人多半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比不过书上的女人好看,怀恨在心。于是他一边用袖子擦掉书上的唾沫一边生气地在后面大叫:“你们这些蠢婆娘,怕是嫉妒了吧。”后来这里成了娱乐中心,歌舞厅、桑拿浴和大马的小人书一样多,浓妆艳抹的小姐和大马画的春宫图一样多,大马的小人书就没有了市场。为此大马一度很生气,看见小姑娘就破口大骂:“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伤风败俗的女人。呸!”看起来义正词严,实际上是嫉妒她们抢了他的饭碗。根据唐三的记忆,大马一生中精力最旺的时刻是他躲在自己家的时候。他总爱捣鼓些奇怪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和他年轻时画的图有莫大的关系。比方说,他曾发明了能观看到各处情况的机器。他从城里的旧货市场买来一面二手铜镜,把一些铁片钢丝绕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固定到一个木盒子里,再滴进一些辣椒油,把铜镜架在上面。只要转动铜镜的方向和角度,就能看见不同地方的影像。唐三曾和大马看了一个通宵的蹴鞠比赛,却总是接收不良,镜面上老是出现雪花,严重影响了二人看比赛的心情,于是大马总要适当调节一下镜子的角度。如果不适当,镜子上就会出现邻街王二麻子吹着口哨蹲在茅房拉屎的样子。有时候要朝上几十度,两人就要站得很高,面部朝下与镜子保持平行。有时候又得朝下才行,这时候两人就得像看姑娘裙底的偷窥癖一样趴在地上扭着头。由于长期以高难度的姿势看镜子,唐三的脖子有些受不了,他祖传的好脊椎差点被毁掉。 唐 三(2) 有一次唐三跑到大马家的时候,大马正以一个异常怪异的角度捧着铜镜,看得红光满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做高难度瑜伽,血气上涌。当他发现唐三进来后,全身一抖,赶紧把镜子换了个方向,并且生气地说:“你个小鬼进来怎么不敲门呀?”唐三问他:“你刚刚看的那个洗澡的姑娘不是今天下午我们在豆浆店碰到的那个吗?”大马立刻跳起来,一把捂住唐三的嘴巴:“嘘,你小点儿声!”后来唐三知道大马原来一直暗恋那个姑娘,常常送些小礼物讨她欢心。此后二人关系发展迅速,差点生出小马。结果就是,村长知道这件事之后,叫了一票人把大马直接放倒,板砖棍棒回旋踢,边打边说:“村长的女儿你也敢泡,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当着全村人被群殴,对于死要面子的大马来说,无疑是惨绝人寰的毁灭性打击。从此大马一蹶不振,自暴自弃,面如死灰,目光涣散,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像一具没埋的尸体。几年以后,他终于沦落到以卖春宫小人书为生。   唐三从小在这里长大。父母本着近朱者赤的想法把家搬到了村里唯一的教育基地旁边。那是一个类似于私塾的古怪存在。教书的先生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秃顶男人,姓李,外地口音。具体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因为他口音时常变换,基本上一天一个地方的调调。在外形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到位。据说他以前是个跑江湖卖艺的,整天用头顶着一层层的碗带着几个小弟在街上群魔乱舞,跑遍祖国大江南北。因为长期顶碗的缘故,头发就都没了,脑袋光亮如镜。同时又因为他走南闯北,见多又识广的,回来就下决心开个学校,把自己大半辈子的经验见闻以及在实践中掌握的知识传授给学生。李老师养了条狗,总是在街上先和*慢慢*,然后突然抬起前腿。那是一条黄色的乡村田园犬,俗称土狗。李老师为了让自己身边的每一样物事都带有文化气息,下了不少工夫,比如这条狗。他早上给它放重金属摇滚,念《 纳兰性德 》,晚上睡觉之前来段钢琴曲作为背景音乐念金庸武侠。李老师忙的时候把它绑在椅子上让它看《 百家讲坛 》,听于丹老师讲《 论语 》,看完王家卫看《 开心辞典 》。基本上力求从古到今各路套数都让它耳濡目染。几个月以后,狗疯了。只要有人念诗读书玩问答,它就龇牙咧嘴地扑上去。这害得李老师失了恋。事情是这样的:有天李老师的女朋友拿了瓶红酒到他家,准备浪漫一下。倒酒的时候她问:“你猜这瓶酒的年份是85还是92?”刚说完,狗就扑上去了,咬烂了她的衣服。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又哭又叫,酒瓶也打碎了,酒流了一地。之后姑娘就和李老师说拜拜了,理由是恶意纵犬行凶,图谋不轨。   在搬过来之后,唐三的记忆里,隔壁在上课的时候书声琅琅。仔细听不难发现学生们对人文地理异域风俗情有独钟。而到了下课,就满是瓷具碎裂和李老师口述顶碗指南的声音。唐三害怕自己到老了一看头发也没了,就产生了严重的厌学情绪。于是养成了逢课必逃逢老师必跑的习惯。逃课在外的时光漫长无聊。村里没有任何可以让他消磨时间的娱乐场所。这样一来,生活内容严重匮乏。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唐三处于这样一种状态:在学校里心思缜密地思考怎么样逃课才不会被发现,即使发现也没事儿,溜出课堂之后的主要业务就是找个地方发呆或者看别人发呆。长期瞪着眼睛发呆使他的眼睛身不由己地向外凸,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挂着一对即将要掉落的眼珠子。 唐 三(3) 原先村子里一般没有什么活动。能算得上娱乐的就是李老师心情愉悦的时候带领一帮学生表演顶碗的节目。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有一场演出,可见李老师心态很好。村里的人在忙完农活之后,总会带着小板凳围成一圈,摆上水果和瓜子,乐呵呵地为李老师捧场。演出不收门票,纯属义务服务,于是观看的人越来越多。李老师的名气也就大起来。后来又来了一帮人,据说是省杂技团的。他们听说李老师口碑不错,特来切磋,实际上就是砸场子。李老师是外地人,地方保护主义不允许外地的货物进入本地市场。但是来了之后一看,义务的,钱都不收,没把柄抓了,立刻就撤了。   有一次唐三趁着李老师专心致志顶着十八个痰盂似的大碗给同学们授课时,一猫腰从后门钻了出去。出来之后立马骂了一句“傻帽儿”。外面的世界真是无限好,傻子才待在课堂用碗磨脑袋玩。唐三十分惬意地走在路上,还花钱买了一串糖葫芦。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很多人挤成一圈,很热闹。唐三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一抹嘴也挤了进去。原来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唐三觉得很没劲,这样的情况一般都不好玩,要么男的让着女的,自认倒霉地离开;要么男人很没风度地陪伴女人将拌嘴进行到底,丢掉面子和里子。无论哪样都是男人吃亏,没意思。唐三喜欢观赏男人和男人或者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吵架,这样双方才会都尽力表演好,并且言辞激烈场面壮观。通常这个时候还能体会到汉语的博大精深。那些骂人的词汇绝对生动精辟层出不穷,极具表现力。不出意外的话,一般还都能够让肢体充分动起来,你推我一下我敲你一下,吵架改成打架。这样一来才有看头。不像现在,女人一直指着男人唧唧歪歪,而男人风度依旧。当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也实在不好报仇。他只能捏着拳头无限隐忍地说几句很白痴的话:“你再骂试试你再骂试试。”“试试就试试。”女人抱着这样的态度加大马力向男人展开新一轮的挑战。唐三觉得很没意思,觉得这个男人太他妈傻帽儿了,离开不就没事了,还站在那儿听演讲呢。唐三鄙视完他们,径自走开。   礼拜五那天唐三从不逃课,他压根就不到场。这一天对他是十分重要的,他得去参加诗歌培训班,没工夫在这儿磨蹭。唐三作为一个有理想的青年活了十八年,深刻地认识到文化的重要,对此很是重视。这天早上他会准时起床,不用鸡鸣也不用别人掀被子。可见文学的魅力。一次唐三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在一起把酒吟诗,兴致很高。几杯酒下肚,唐三即兴作了首诗。而就是因为这首诗,唐三名震诗坛。一时之间吸引粉丝无数,引起当地轰动。从此唐三作起诗来一发不可收拾。每当在路上听见有人念自己的诗的时候,唐三就会十分得意而又万分矜持地露出大家闺秀的笑容。   粉丝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精力没智力的,一类是有财力没智力的。共同点是没理智没智商。二者互相补短,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为偶像打造一个强大的粉丝团。唐三的粉丝团就很强大,没几天就到了出门有人摇旗呐喊、逛街有人塞礼物强行索要拥抱的地步。因为粉丝团的浩大声势,搞赞助什么的特别积极,唐三很受媒体重视,经常被邀请到城里开交流会见面会诗歌朗诵会,有时还要担任一些节目的嘉宾。各种文艺活动都喜欢邀请唐三出席。每当这个时候,唐三只要露个脸,无数粉丝就疯狂了,很有节奏地大叫着唐三的名字。唐三对他们微微一笑,立刻就有人流泪有人晕倒。这让唐三的地位直线飙升。唐三一下子红得快要融化了。他觉得自己十分幸运,道路平坦得就像长不大的少女胸脯。 唐 三(4) 唐三作为一个诗人已经远近闻名了,但是从小的乡村生活让他内心纯朴,过了一段浮躁的日子后十分怀念最初的平静。即便名声远扬,回到村里他仍旧想要做一个普通的小青年。村里的人民也把他保护得很好,不让村外的人进来,自己也不闹。除了个别想提亲的人家时常来拜访外,只要唐三不去打搅别人的生活,基本上没人打搅他的生活。   唐三有很多比较奇特的习惯。比如早上起来之前必定要先念一首诗,比如如厕之前要洗个手,比如吃饭的时候得弄点亢奋的音乐帮助消化,再比如他在每个礼拜六都会去西街晃荡。   每个礼拜六早上唐三起来之后,立刻拿起上个礼拜六碰过的牙刷刷牙一个半小时,然后全身上下大扫除一遍,喷上自制的花露水,出门。他从北街一直走到南街,然后转个弯到西街。实际上从北街直接走到西街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却要一个时辰。他需要一段时间缓一缓紧张的情绪,还需要设计一些好的对白,以免到时候冷场。通过这样的描述你应该知道唐三要去见的那个人的身份了。对,就是他想谈的对象,俗称意中人。   每个礼拜六早上,西街会有个*,大家把家里吃不完用不掉生产滞销的东西都拿到这里换钱。有个卖咸鱼的店铺的售货小姐特漂亮,唐三打咸鱼店门口走过时就被她深深地吸引了。虽然先是被咸鱼店浓重独特的味道深深地吸引,然后才发现了她。但看到她的那一刻唐三立刻平静下来。他缓缓地抬起头用无比虔诚的目光朝着远方的天空望去:妈的老天你终于听到我的呼唤了。   开始唐三想要装成买咸鱼的样子上去搭讪。顾客是上帝,总不会不理不睬,并且情节合情合理台词也简单。“请问咸鱼怎么卖?”“十八块。”“给你。”“谢谢,欢迎下次光临。”完。唐三一看太简单了不行,得有下文,不然没搞头,赔了银子又折夫人。干脆直接上去表露心迹。可是唐三是文学青年,做事说话不能太直白,不然显得没水平,万一碰了钉子还很没面子。男人没了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没面子,于是唐三为了这开场白十分纠结地在咸鱼店门口徘徊。这个时候咸鱼店的女老板出现了。女老板长得魁梧,犹如成年海象。人到中年,身不由己,更年期的症状让人无奈。刚一出现就用动人的音色批评售货小姐,用词严厉。然后罚她清除咸鱼店里所有咸鱼身上的咸鱼味。售货小姐委屈得直掉眼泪。一般的童话里,漂亮妞们总会有苦难的过往。而按照童话的套路走下去,总有救美的英雄出现,结局通常是皆大欢喜。同样,为了成全故事的圆满性,唐三义不容辞地跳了出来。事情的进展相当顺利。于是后来的后来,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售货小姐名叫小亦,长得是没得说。更让唐三欢喜的是小亦唱歌特别棒,声音不错唱功又好,不像他自己,词曲完全不在一个调上。有一次唐三在酒桌上情绪到了,唱了一首歌。明明摇头摆尾唱的是摇滚,可是老板娘跑过来表情严肃地说:“这个小兄弟山歌唱得贼好。”唐三很不愉快。打那以后不管摇滚还是山歌一律打入冷宫。唐三最喜欢听小亦唱歌,一开口就能把人给震了,实力暴强。这也可以让唐三向朋友们炫耀,填补了唐三的空缺,满足了唐三的虚荣。小亦还精通星象八卦。这是一门绝对的学问。小亦常常掐着指头算星座运势,告诉唐三最近的宜与忌,或者告诉唐三今天哪户人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小亦也十分喜欢唐三,曾经还是唐三的粉丝。小亦会用好听的声音把唐三的诗词背下来,这让唐三特别感动。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唐 三(5) 十岁的时候唐三的理想是当一名兽医,小孩子喜欢动物可以理解。十三岁的时候唐三进化了,想当妇科医生,理由是女性是生命的源泉,而且女性是弱者,需要保护。十六岁的时候唐三想当诗人,少年的叛逆和忧郁让他觉得当诗人是最对胃口的事业。等到十八岁这一年当上了诗人并一夜成名之后,又想转行当企业家。虽然他作为一个成功的诗人,名声远扬,但写诗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大收益,他只是赚了些劳务费与出场费。任何人都得吃饭,得生活,得有个像样的家庭,什么都得要钱。企业家不容易当,并且投入的风险大,唐三没有储备任何的商业知识,业务很不熟悉。这样一来,这个理想就只剩下个空壳。现实令唐三无奈。   这天唐三又被一个综艺节目拉去做嘉宾,活动主题是:爱情是什么。讲述嘉宾们自己的故事。一个长得严重需要打马赛克的人最先发言,据说是省文艺部部长。他咳嗽了一声,一脸忧郁地站起来,开始讲述自己坎坷不平的情感往事。动情之处,老男人假装掉了一颗晶莹的泪珠,说了句无限惆怅的话:“爱情是一道明媚的忧伤。”一时间,台下纯情少女发情少妇人手一张面巾纸,哭得十分动容。嘉宾观众配合十分默契。接下来仍然是一个干瘪的老男人。男人留着猥琐的倭寇式胡须,声音很独特,颇有江南名妓的风采。男人用手摸了摸嘴唇上的杂毛,语重心长开始说话,一副人民教师的样子。唐三觉得十分没劲,早知道是跟一群白痴在这儿扯淡,还不如回去跟李老师研究怎么样顶碗才不伤头发。唐三摆出一副恹恹的样子,听下一位嘉宾发言。下一位嘉宾是个女的,气质很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家闺秀。那女的挺了挺胸,表情很冷漠,接着她用平静的声音说了句平静的话:“爱情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应验的诅咒。”她说了这一句就坐下了,表情依旧冷漠。因为她说得十分简短,所以唐三觉得她很厉害,一心回味刚才的情景,节目做得很不投入。以至于轮到唐三发言的时候,原本准备好的烂熟于心的话语全无影踪。唐三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他想刚才还骂别人傻来着呢,现在自己则更傻,出丑了吧。唐三支吾了半天忽然看到台下的小亦,任督二脉即时打通。他定了定神,表情异常严肃地望着小亦说:“爱情是我的旗帜,是我一往无前的力量。”眼神交接处,电闪雷鸣。节目做完之后,小亦红着脸亲了唐三一口。   但是,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明白。某天早上小亦又掐指一算,面色凝重地说要和唐三分手。很多年以后唐三仍然会记得小亦说这话时的表情。“为什么呢?”唐三问小亦。小亦倔强地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女人的心思总让人无从捉摸。无限的痛苦总会伴随着分手接踵而来。为了表现出失恋的痛苦,唐三走在半夜无人的马路上,提着一瓶酒,吟一句诗就喝一口酒。这个时候背景音乐应当适宜地响起,最好是二胡独奏,要拉得凄凉无比,充分表现唐三的悲凉心境。唐三喝光所有的酒之后,又抬头向天空一望无际的黑暗望去,心中不禁浮现出大家闺秀的言语:“爱情就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应验的诅咒。”   书本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 -------------------------------------------------------------- 书籍名称:夏花烬 作者:第十届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者 本书籍由网友“momotea”上传 日期:2009/12/29 11:00:1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